”
陳翰民臉色微微發白。
面前的宋玉章與他夢中的宋玉章相重疊了,冷冰冰的,俊美無匹,還帶了點殺氣。
“不敢麼?”
“我……”陳翰民遲疑著,腳步還是不動。
宋玉章語氣轉柔,溫和道:“好了,乖寶貝兒,不必想了,你只是一時糊涂。”
“……”
“翰民,做人不要犯賤,不會有好下場,我知你是個聰明的,”宋玉章自下而上地擺了擺手,“回家去吧。”
陳翰民游魂一樣地轉身出了巷子。
宋玉章獨自留在小巷里,頗想來上一卷煙。
他鐘愛那些柔弱的、高傲的、漂亮的、執拗的公子哥,喜歡看他們為了他犯賤,可有時候他又可憐了他們,希望他們全都不要愛他,有時又希望他們之中有誰能賤到底,豁出去來愛他,那麼他也就或許會逃不脫了。
迄今為止,最豁得出去的就是傅冕。
他辜負的最深的也是傅冕。
宋玉章靠在墻邊,迷離地想:興許最犯賤的人正是他自己。
算了,不想了,這世道,人人都賤。
宋玉章腳跟一并,人直立了,滿面春風地走出巷子,往前走出幾步,宋家的司機遠遠地瞧見了他人,忙下來替他開門,“五爺,事兒辦完了?”
宋玉章“嗯”了一聲,“我的酥糖買了麼?”
“買了,給您放在后頭了。”
“多謝。”
孟庭靜立在街邊巷尾的轉彎處,不僅旁觀了一場好戲,還親眼看著宋玉章歡歡喜喜地上了他口中“已經回了宋家”的凱迪拉克。
等那車揚長而去后,孟庭靜冷笑了一聲。
不錯,滿嘴鬼話,翻臉無情,是個好樣的。
第16章
警察局出海救援的船回來,帶回了許多遺體,一時之間去認尸的人擠滿了警察局,警察局的門口也全排滿了棺材。
“五爺,您說一聲,我替您過去瞧就是了,里頭現在亂著呢。”
“沒事,你不認識,就留在車里等我吧。”
宋玉章下了車,司機戀戀不舍地目送了他,五爺人長得太好,已經迅速地成為了宋家所有仆從眼中的明星。
宋玉章戴了頂帽子,低著頭進入警察局,警察局里十分吵鬧,看來這場風暴的余韻仍回蕩在人間,帶來連綿不斷的悲苦與哭聲。
宋玉章說他來認尸。
巡捕問他:“叫什麼名?”
宋玉章的手正壓在帽子上,一時語塞,他對宋家的人說的是來看看與他一道回國的幾位同學情況如何,要編個名字倒也容易,帽檐下的視線落在巡捕手里的板子上,宋玉章低聲道:“姓趙。”
巡捕翻了兩頁,低頭掃了一眼,又問:“趙什麼?”
趙什麼……
宋玉章沒想到在這樣混亂的情形下,這巡捕竟然還要對名字,隨口胡編要正對上失蹤名單,那太天方夜譚,他索性放下手,掌心扶了扶帽檐,露出他大半張臉,“抱歉,我只知道他的英文名字是斯蒂芬。”對著巡捕悲傷地苦笑了一下。
巡捕被他笑得心頭一酸,忙道:“您節哀。”
遺體太多,停尸房都不夠用,兩側走廊上橫陳著白布蓋著的遺體,天氣漸熱,味兒很不好聞,宋玉章手背掩了口鼻,從里向外,一張張白布掀開去瞧,海中打撈出來的尸首面部都泡發變了形,宋玉章也不認得真正的小宋少爺,只從衣著去辨認,看哪個是少爺打扮。
然而這些無人認領的尸首幾乎都是破衣爛衫,宋玉章心道這些人大約有一些是偷渡客,還有一些就是船上的工人,他們未必是海洲人,在海洲沒有親人,自然就無人收尸。
如果他死在海里,興許也會是躺在其中的一員。
將所有的遺體都看了一遍,宋玉章未曾找到過有哪位稍稍像個少爺的,他懷疑那些巡捕帶遺體回來前會將遺體身上的好物件全扒了,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要脫衣裳,看來看去哪個都不像是宋小少爺,難不成是被人誤領了回去?
味道過于刺鼻,宋玉章只好先出去,找了讓他進去的巡捕。
“所有的遺體都在這兒了嗎?”
“是啊,您沒找著您朋友?”
宋玉章黯然神傷地默默不言。
“哎,那可能是留在海里了。”
倒是也有這個可能……宋玉章道:“這些沒人認領的遺體會如何處置?”
“停尸三天,沒人領就一塊亂葬崗埋了。”
宋玉章點點頭,心里不由一陣悸動,仿佛也跟著那些無名無姓無人要的遺體一起躺在了臟亂的走廊之中。
如果他就那樣死了,的確也會是一般的下場。
那就更要珍惜這重生般有名有姓的第二條命了。
宋玉章道:“三天后我再來一趟,這兒沒人領的,我出錢給他們打棺材,勞煩你們好好安葬了他們。”
巡捕先是一愣,隨后道:“您是?”
宋玉章遲疑了一下,道:“宋玉章。”
出來的時候,宋玉章帶了一些錢,錢是他房間抽屜里就有的,他給了巡捕一部分,當作是“訂金”。
做完這些事后,宋玉章回到車內,司機忙說:“五爺,要回去麼?”
“嗯,回去吧。”
宋玉章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了點味道,他怕熏著開車的司機,將車窗搖下一小條縫隙,好吹散身上的味道。
那是死去的破敗的味道,令他想起去警察局認小櫻桃的那一天,小櫻桃是當胸中的槍,所以仍然很漂亮,臉白白的,嘴唇艷紅色地嘟起,無論宋玉章幾歲,她一張口就是“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