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遲】你還會回來嗎?
他漸漸習慣這樣的生活,邊城遙遠他每個月只能去看奶奶一次,不過每周會和奶奶視頻通話。
然而視頻中的奶奶日漸虛弱,每一周都比上一周更瘦,記憶也更壞,反反復復念叨從前的事,說要給他做醬肉絲。
直到有天屏幕中出現沈夫人漠然的臉:“她上周已經去世了,你不用打過來,她沒什麼可以留給你的。”
少年茫然地立在原地,心臟像是被一只手攥住,疼得他喘不過氣,那只手拽著他直跌入黑暗的海底,被無數海水吞沒,耳邊死一般的寂靜。
聽不見。
聽不見了。
他無比恐慌地撥打嚴雪宵的號碼,忍住沒哭:“奶奶去世了,我沒想過要她的錢,我只是想多陪陪她。”
他立在原地站了許久,耳邊漸漸恢復了聲音,電話卻依然無人接通,少年嗓音發澀,垂下眼問:“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我都會改的,我會自己做飯,會自己看書,會一個人照顧好自己,不需要你花太多心思。”
“如果我讓你感到困擾,你不用躲著我,以后我只當你是我哥。”
“奶奶去世了,只有我一個人了。”他的眼眶慢慢紅了,“我還沒有考上燕大,還沒有給你買大房子,你不可以不要我。”
電話那邊是長長的靜默,衣著單薄的少年顫著聲,將一直不敢問的問題問出了口:“哥,你不要我了嗎?”
可始終無人回應。
少年終于無望地關了手機,從嚴雪宵的房子搬了出來,搬回自己的出租屋,把自己關在狹小的房間中,縮進黑暗的角落。
*
美國,紐約州。
餐廳兩端放置著大理石掛鐘,餐桌上的魚類產自里埃維拉,葡萄酒則是餐廳的侍酒師從世界各地酒窖淘來的,今天準備這支是勃艮第出產的蒙塔榭。
“今天不談公事。”上慣國內酒桌的鄭安顯然看不上度數低的輔餐酒,往對面推了瓶伏特加,“喝完再談。”
一個混血面容的年輕人用不熟練的中文開口:“他的身體不能喝烈酒。”
“年輕人怎麼喝不了酒?”鄭安狀似不滿地嘆了口氣:“還是學哲學的清高,看不上我們這些老人也正常,你父親還在的時候就從不會拒絕。”
嚴雪宵拿起酒杯,把整整一瓶全喝了。
阿裴見過青年過去淡泊恣意的模樣,想要是嚴雪宵的父親還在,其他人根本不敢在他面前這麼放肆。
他還記得嚴雪宵剛知道嚴照死訊時一滴眼淚都沒留,但他看見嚴雪宵在遺像前長跪一夜。
“我記得你去年還去了邊城。”鄭安若無其事問,“那孩子叫沈遲吧?”
“他是誰?”
嚴雪宵抬起狹長的鳳眼。
鄭安看反應不似有假,應該早忘了被拋棄在邊城的那孩子,他沒再多問,他不愿意和駱書那只老狐貍打交道,嚴雪宵回國掌權倒也行,只不過他一直沒摸清軟肋,他又朝青年遞了瓶伏特加。
嚴雪宵喝完整整五瓶酒向餐廳外走去,在走出餐廳那一刻神色驟然冷漠,阿裴擔憂問:“你身體才好,喝這麼多酒沒事吧?”
青年沉默不語,仿佛透著夜色在看一個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阿裴慢慢看著嚴雪宵在黑暗中蟄伏,從溫和清冷的青年長成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唯一沒變的是——
手腕上系著根破舊的紅繩。
*
離高考六十九天。
六十八天。
六十七天。
……
沈遲沒來過學校。
第五十九天,少年出現在了教室,講臺上王老師的眼圈一下子紅了,他迅速低頭揩眼淚裝作擦眼鏡:“同學們,離高考只有兩個月了,千萬不要在最后關頭放棄。
”
“你嚇死我了,突然把自己關在房間。”莊州望著專注看書的少年,提著的心放下了。
施梁也哽咽開口:“我們在你門外輪番喊你名字,王老師知道都急死了,你再不出來學校的保安都要去踹門了,燕深也去找他爸爸開鎖,沒發生什麼大事吧?”
“沒有。”
沈遲平靜坐在座位上做題,他把自己關在房間的那十天忽然想通了,沒有人會永遠陪在他身邊,他們也希望自己變成更好的人。
他把自己重新投入到緊張的備考中,不浪費每分每秒,在消息閉塞的邊城迎接高考到來。
高考那天邊城是一個連綿的雨天,莊媽媽送他和莊州去考場,給他們一人塞了支去廟里祈過福的筆,他接過筆:“謝謝莊媽媽。”
莊媽媽的眼圈紅了紅:“謝什麼,難道要你一個小孩子孤零零上考場。”
沈遲走進考場坐下,他原本以為自己會緊張,可坐在座位上異常鎮定,他望了自己手腕間的紅繩一眼,收回了目光。
第一門考的是語文,他的速度說不上快,但每個字寫得工整無比,作文題目圍繞康德的生平自擬,他的面前浮現出嚴雪宵的面容,他下意識寫下第一句:
德國古典哲學家康德曾說過,世界上有兩件東西能震撼人們的心靈:一件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標準;另一件是我們頭頂上燦爛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