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細辨認著這句話, 足足過了好幾十秒, 后知后覺地,才聽清楚是什麼話。
“……”
耳朵旁邊像是炸開了驚雷一樣,他瞪大了眼睛,不太能理解這是什麼意思, 明明每個字都聽得見, 聽得懂,但是拼在一起,完全沒辦法理解。下意識地想要掙扎開來看向夏之衍的眼睛,但是又被人按回了懷里。
他是誰?他在做什麼?他在哪里?
他剛剛都說了什麼,為什麼夏之衍是這個反應?!
難道他剛才心里小聲說愿意為夏之衍正兒八經死八百遍, 不小心說出口了嗎?!
薛疏慌張地把下巴擱在夏之衍肩膀上, 盯著地面上兩個人擁抱的影子, 有點不安地吞咽了下口水。
他感覺是不是在做夢, 或者還是在昏迷不醒當中。
夏之衍雙手環抱著薛疏,將人抱在懷里,也將對方的支撐重心轉移到自己這邊來。他的視線往下,隨之落在薛疏打了石膏的左腿上, 心口疼得發顫,不敢細看。他有很多話想說,在停車場,薛疏吼著說喜歡他的時候,他就想開口了。但是在車子上當著小劉的面,他既是因為置氣,又是因為瞻前顧后,猶猶豫豫,還是沒能說出口。
薛疏昏迷的時候,夏之衍待在手術室外面,把這個問題想了一千遍。萬一薛疏有什麼三長兩短,自己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居然是這樣令人傷心難過的話。
自己會不會后悔一輩子?
那如果有第三世的話,薛疏可真的不會來喜歡自己了,因為他鐵定失望透頂了。
夏之衍一想到這個,就感覺整個人漂浮在半空中,恍恍惚惚的。
而且不斷想起上一世的事情。以前覺得母親和弟弟排在心里第一位,事業也很重要。但是他坐在手術室外面的時候,一次也沒有想起來過接下來該演什麼戲,該如何平息輿論——一次也沒有。他想的全都是就算身敗名裂也要把那個記者弄死。
“看到你躺在病床上,我真是氣瘋了,想揍人。你在車子里躲起來,不想讓我們關系被人看見,我也特別生氣。我很少這麼生氣,你可真能逼瘋人。”夏之衍道,還沒說完,就感覺薛疏把臉埋在他脖頸上,可憐兮兮的淚水蹭得他脖子肩膀上到處都是。
薛疏說:“我都成這樣了,你還兇我。”
“可你是為了我才這樣的。”夏之衍又道,聲音發緊:“所以我心里很憤怒,是生我自己的氣。”
“……”
薛疏忍不住伸出雙手死死抱著夏之衍,心里跳得跟車禍現場一樣,快從喉嚨里跳竄出來了。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種預感,仿佛夏之衍接下來說的話,即將令他畢生難忘,令他將每一個字銘刻于心一輩子。
他的胸膛緊緊貼著夏之衍的,也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也很快,不比他弱。
夏之衍一只手摁在薛疏的后腦勺上,接著道:“有一天晚上我早就和萬玲說過了,我喜歡你,她表情很驚訝。但我想過了,我們遲早要到這一步,我不在乎。”
薛疏:“……”
夏之衍看見萬玲的表情時,心里其實埋下了隱患。兩個人之間,動心是一回事,在一起又是另外一回事。多少情侶之間的熱情被生活給磨滅,更何況是兩個同性的男人。如果到時候巨大輿論壓力鋪天蓋地而來,兩個人如果堅持不下去,遲早分道揚鑣……
薛疏很少考慮這些事情,他一腔熱情向前,他之所以不考慮這些事情,是因為在他心中,夏之衍和這些事情從來都沒有被放在一個天平上過。
無論如何,他做出的第一選擇都是夏之衍。反倒是夏之衍自己瞻前顧后了。
但是現在夏之衍想明白了,煩惱都是自找的。他意識到,自己重生之后,最大的遺憾并非上一世破滅的事業,而是眼前的人。
他必須回應,還必須猛烈地回應。就像戳破一個積淤腫囊一樣,必須開動手術刀,一次性根除。
夏之衍又說了一遍:“我現在不是在排練什麼臺詞,也不是逗你玩兒。我愛你。”
“……”
夏之衍:“你能理解我的話嗎?我愛你。”
“……”
夏之衍想起來很久之前,薛疏說的關于臭鼻涕的那句話,那時候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下意識地就逃避了。他那時候既想薛疏待在自己身邊,卻又沒有付出同等的感情。實在是有些自私。
薛疏用亮晶晶的眸子專注地看著他的時候,他并非看不到,只是不知道對方的感情究竟到了哪一步,是瘋狂還是淺嘗輒止,是執拗還只是年少情動——他有時候對人好,回應一下,是因為他想把薛疏留在身邊。可大多時候,他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不是一開始就喜歡薛疏,他花了很大功夫才喜歡上薛疏。他想對薛疏好,但是感情上卻總是下意識地回避。
他剛開始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樣做,到底有什麼錯誤。
直到在手術室外面坐著,那五個小時好像過了一個世紀一樣漫長。
夏之衍也仿佛經歷了第二輪生死,有生以來用最嚴厲的目光審視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