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成片的蘆葦一樣的高草,幾乎齊到凱文的肩膀。只是那些高草的頂頭長著的并不是毛穗,而是人臉。
每張臉孔都慘白且微微浮腫,眉毛眼珠又格外青黑,對比鮮明得讓人頭皮發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盯著凱文的眼神直勾勾的,好像除了他,這地方再沒有任何值得它們關注的了。
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這條路寂靜極了,除了凱文被無限放大的“沙沙”腳步聲,就只剩下另一種有節奏的悶響。
那是血液滴在地上的聲音。
從進了墓地的大門開始,凱文的身上就不斷有新的傷口出現,再緩緩自動愈合。有時候是手指,有時候是胳膊,有時候在胸背……
每次都是從表皮迅速潰爛開始,而后是淋漓的血肉,直到露出森白的骨頭,再慢慢重新生長愈合。這一塊傷口還沒愈合徹底,另一塊就又開始重復這個過程。
所以凱文一路走過來,地上的血已經練成了一條線。
兩邊的人臉忍不住直吞口水,死死地盯著凱文,似乎餓極了卻又有所畏懼。凱文走到哪兒,哪一塊的人臉就會下意識地朝后躲讓,給凱文分出更寬的路。而一旦凱文朝前邁步,那些人臉就會瘋了似的撲向地面,去舔那些滴漏在地的血肉。
撲得快的,幾乎要撞到凱文的腳后跟。但凱文卻連個停頓都沒打,就這麼繼續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那些人臉舔食血泥的時候,會發出“呼哧呼哧”的粗魯聲響,好像它們不是在舔一層薄薄的血肉,而是在把什麼東西拆吞入腹。
凱文的臉色在蟲燈的映照下也蒼白如紙,就好像他剛從地下被班挖出來的時候一樣。周圍沒有任何人的時候,平日里的那些表情就會從他臉上消失,顯得格外冷淡,沒有任何情緒。
這條讓人毛骨悚然的道路并不是直通到底,中間有幾處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岔道。
每每碰到岔道口,凱文甚至連眼皮都不撩一下,腳尖一轉就直接走進了其中的某一條,看起來熟門熟路。
沒多久,他就走到了路的盡頭。
他身后是吞咽不息的人臉,它們瘋狂舔食地上血泥的時候,眼睛依舊直勾勾地盯著凱文,好像有些舍不得放他離開,但是又出于某種畏懼心理,不敢真的去攔。
而凱文的身前,則是一片泛著泡的熱沼澤,沼澤里的泥看起來顏色古怪,像黑色,卻又泛著一點兒暗紅,沸騰一般汩汩翻滾著,讓人看了有種說不出的不舒服。
凱文盯著這片泥沼看了片刻,眉頭微微蹙著,又慢慢歸于冷漠,甚至比之前還要更冷一點。他抬起剛好從皮爛到骨的左手,懸在泥沼之上。
大滴的鮮血成串跌進泥沼里,被熱氣一蒸,散發出更為濃郁的血腥味。
凱文快變成白骨的左手再次一點點愈合,最終又變成了骨肉勻稱的修長模樣。
他收回手的瞬間,滴了血的沼澤里突然躥出來一個龐然大物,模樣倒是沒看清,只清晰地露出了它滿嘴鋼鋸一樣的尖牙。
凱文及時后撤一步。
在那怪物落到沼澤面上的那刻,他一個翻身便跳到了那怪物的背上。
怪物轉頭就想咬,被凱文一把死死捏住了嘴。凱文將它擰出一個幾乎要折斷的姿勢,俯身盯上了它金黃的眼睛,用一種非常平靜的語氣問道:“走不走?”
那怪物被迫仰著頭翻著大白眼看了凱文片刻,也不知是聞到了他身上血的味道還是看清了他的模樣,頓時又亢奮又畏懼地伏在了沼澤上,甩動長尾,帶著背上的凱文朝沼澤另一頭游去。
怪物風馳電掣地撞了岸,凱文在它離岸邊還有一小段距離的時候,就已經敏捷地躍了出去,剛好躲過怪物最后的反身一擊。
那怪物幾乎用了十乘十的力道,上下顎的尖牙撞擊在一起的時候,發出了非常脆的聲音,凱文甚至懷疑它牙都快要咬碎了。它一擊不成,屈死一般墜回泥沼中,不甘地死盯著岸上的凱文。
凱文短促地笑了一聲,沖它一擺手,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怪物泛了兩串泡,沉回了沼澤深處。
這一路看似駭人,對凱文來說都不算什麼問題,他波瀾不驚地走完了全程,站在了岸的這一邊。
在他面前矗立著一座高門,兩邊各有四根巨柱支撐著上面的斜頂,斜頂正面的山花刻著不死鳥、巫蛇和飛鹿。如果是在山巔之上,高陽之下,這扇門看起來一定是氣勢恢宏而高潔的。可惜,這里既不在山巔,也沒有陽光,陰森幽暗的環境讓這扇矗立著的建筑顯得格外孤寂破落。
凱文神色復雜地抬頭看了眼山花,而后抬腳邁進了門。
門里連著的是巨大的柱廳,每根石柱上都雕著跟山花上一樣的三種動物。
在神歷之中,這是舊神時代三大主神的象征物,不死鳥象征法厄,巫蛇象征斐撒,飛鹿象征忒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