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是個鐘愛挑刺的人,他看不慣很多事情——沒有理順的窗簾流蘇、沒有對稱的餐盤、歪了一點點的桌線。他尤其看不慣奧斯維德,因為這倒霉孩子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是按照規矩來的。
說是管家,實際上伊恩更像是一個刻板且難伺候的教員,他畢生的事業就是把奧斯維德從頭發絲到腳后跟捋一遍,擰成一條規矩得體的直線。
非正常的成長環境使奧斯維德提早進入了叛逆期,這大概源自于本能,就好像蹄子蹬踢得兇一些,就更容易博來關注一樣。可惜他沒博來家族長輩的關注,倒是博來了凱文的調教。
凱文是伊恩找來的。因為挑剔的老管家發現,八歲的奧斯維德已經不是他能擰得動的了。
“小家伙你好,我是凱文·法斯賓德,從今天起負責教你劍術和格斗。”這是凱文第一次出現在奧斯維德面前時說的話。
那時候的凱文看起來也只有十七八歲,處在少年和成年的過渡期,他穿著預備軍團的制式衣褲,窄腰窄腿,像一柄收進鞘里的軍刀。
盡管軍刀閣下正坐在茶點桌邊,翹著二郎腿,吃著小脆餅,姿態放松不太肅正。但不可否認,奧斯維德對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年紀小的男孩總是會對那些看起來鋒利又從容的大男生,抱著一絲說不清的向往和崇拜。
凱文拍掉手上的脆餅碎屑,彎了彎眼睛,“聽說你很討厭別人拍你的頭頂,很巧,我也不喜歡。”他說著站起身朝前走了兩步,然后彎下腰,伸出一只手,笑道:“希望我不會讓你覺得討厭。
”
他的手指長而干凈,跟他的長相一樣好看。
八歲的奧斯維德還沒完全從午睡的困倦中清醒過來,盯著那只手愣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握住。
他繃著一張少爺臉,道:“我不討厭你。”還挺喜歡的。
貞樹蔭里,春斑鳥一聲悠鳴,奧斯維德醒了過來。
他坐在寬大的床上捏了捏眉心,聽見外面悶雷隆隆,陡然沒了繼續睡下去的興致,便干脆扯了件衣服披上,大步出了門。
天還沒亮,外面大雨傾盆。
他沖走廊上值夜的守衛擺了擺手,示意不用跟著,然后繞過拐角,走到了書房門口。
書房門大大咧咧地敞著,里面的人大大咧咧地趴著,伏在桌面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奧斯維德:“……”
他干脆抱了胳膊倚著門,好整以暇地等著,想看看法斯賓德閣下什麼時候才會發現他的到來。
大概是剛才夢里的場景太過溫和安好,奧斯維德心里難得沒了蹭蹭的火氣,顯得格外有耐心。
可惜凱文不知為什麼睡得格外沉實,絲毫沒有一點兒要醒過來的意思。
奧斯維德聽著走廊外的暴雨聲,看了他好一會兒,終于還是站直身體,抬腳進了書房。
凱文側著臉枕在自己的左手臂上,右手搭著翻開的法典,法典下壓著一沓羊皮紙,邊緣處還擱著一支筆,筆尖在紙上蹭了好幾處墨點,非常雜亂。
奧斯維德瞇眼盯著凱文看了一會兒,然后抬手把他搭在法典上的右爪拿開,又把法典排到一邊,露出下面的紙。
果不其然,一個字都沒抄!
不過紙上并不是一片空白,除了沒有字,什麼都有。
凱文·法斯賓德閣下坐在氛圍肅穆的書房里,用皇帝金貴的筆,在上好的羊皮紙上畫了一堆妖魔鬼怪。
奧斯維德當年有幸見識過幾回凱文的畫技,憑借超凡的想象和對凱文的了解,他猜出了這紙上有比豬還肥大的山兔,比王八還丑的巨甲海龜,長了張笨熊臉的獅子,拔了毛的禿鷲,雞崽子似的黑鷹……
旁邊還劃了個巨大的叉,形象生動地表達了一個詞語——禽獸不如。
奧斯維德:“……”
這抱怨十有八九也是沖著他來的,畢竟罰抄一百遍法典確實不是人干得出來的事。
他斜睨了凱文一眼,沒好氣地抽出那張羊皮紙,正打算拿筆批個“已閱,加罰”,就發現下面那張羊皮紙上也被凱文畫了東西。
那應該是個人臉,兩只眼睛畫得一大一小,很不對稱,中間有個線條磕磕巴巴的鼻子。旁邊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豎線,也不知這是修改的痕跡還是想給鼻子打個陰影。
那團陰影之下,依稀可見一張其丑無比的嘴。
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奧斯維德盯著那紙看了好一會兒,又從人臉后面分辨出了樹和桌子,畫風依舊讓人無法直視。
樹蔭?桌子?人?
這幾樣東西湊在一起,讓奧斯維德腦中閃過一個場景。他琢磨了兩下,臉色瞬間黑了。
“篤!篤!篤!”奧斯維德屈起一根指節,重重敲了敲桌面。
“嗯?”凱文哼了一聲,皺著眉睜開眼,一臉困倦又茫然地看著他。
“你這畫的是什麼東西?”奧斯維德彈了彈那張紙。
“唔……”凱文又重新倒回去,枕在手臂上閉上眼含糊地答了一句。
帕森家的后院。
奧斯維德湊近過去,聽到他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