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顧雪城的睫毛輕輕抖了抖。
周悅趕緊收斂心神,讓半實體的靈體變得透明,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有些期待地望著顧雪城,想看看他有沒有好一些。
顧雪城緩緩睜開眼睛,冷漠的目光穿過周悅,面無表情地望著江面,片刻之后,忽然低聲道:“賤人罷了。”
周悅腦子里“嗡——”地一聲,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來,古籍里面說了,在心境試煉之中,修士雖然對外界無知無覺,但醒來后還是會記得一些片段,只是那種感覺就像做了一場夢。
顧雪城之所以說那句話,是因為他依稀記得,自己方才是怎樣低賤地服侍他的,他以為那只是幻覺,其實都是真的……
周悅簡直無地自容,只能悄悄蜷縮起來,離顧雪城遠一些,他身下疼得厲害,心里疼得更厲害,只能自我安慰,還好顧雪城看不見自己,還好他以為只是個夢境。
顧雪城望著遼闊的江面,眼底一片陰沉。
方才那個心境試煉的幻境之中,自己不過十六七歲模樣,穿著一身單衣,光著一雙腳,在無邊無際的雪原上流浪。
不知道走了多久,兩條腿仿佛灌滿了鉛,赤裸的腳底陣陣針扎般的刺痛,整個人漸漸凍僵了,最后實在走不動了,終于倒在了雪地里。
他就這麼趴在冰冷的雪地里,飄飄灑灑的鵝毛大雪漸漸淹沒了他,他下意識地喃喃道:“哥哥,冷……”
哥哥,救救我……
很快,有人把他摟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憐惜溫柔的細碎親吻,如同細密的雨點一般,落在他的臉上、唇上。
他想抱緊對方,可是手腳都凍僵了,根本動不了,他心里非常著急,很怕那人離開,但那人并沒有離開,還不斷地親吻他,柔順熱情地幫他,美好得宛如夢境。
直到他睜開眼睛,夢境才片片碎去。
顧雪城望著遼闊的江面,眸色冰冷,到了這種時候,自己在心境試煉之中,竟然還惦記著那人,幻想著他來救自己,溫柔熱情地待自己……
這怎麼可能?不過是個背信棄義,狠毒無情的賤人罷了。
他咬牙道:“賤人罷了。”
顧雪城說出那句話之后,閉了閉眼睛,又回想起了云雪樓那一晚。
磅礴雨聲中,他絕望地趴在雨水里,趴在自己的血泊里,眼睜睜地看著那人和別人離開,而他沒有絲毫辦法。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漸漸亮了,雨聲漸漸歇了,他費力地翻過身,仰躺在大片血泊里,望著耀眼生花的燦爛陽光,望著如洗的碧藍蒼穹,恍恍惚惚間,終于明白過來。
原來,自己做了一場整整十年的大夢。
十年之前,那人從柴房里救走了他,又溫言軟語地哄著他,可他一直極為警惕,懷疑那人想挖了他的金丹,但那人并沒有那麼做,一直待他極好,還帶他看了前世夢境,讓他相信兩人真的前世有緣。
稍稍長大之后,他更是一廂情愿地墜入情網,還生出了許多可笑的幻想,覺得那人看他的每一眼,都飽含情意,都欲語還休,都可憐可愛到了極點。
可是十年之后,兜兜轉轉,那個最初的懷疑,竟然以更加可悲的方式,變成了冰冷的事實。
在云雪樓躺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他終于想明白了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想明白了自己不過是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他勉強爬起身,扶著欄桿走下云雪樓,又折了一根樹枝,支撐著自己慢慢走下靈犀峰,離開了凌霄城。
因為腹部傷口,離開凌霄城之后,沒多久他就發起了高燒,倒在了一條小巷子里,整個人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就這麼過了很長一段日子,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感覺稍稍好了一些,腹部傷口似乎沒那麼疼了,半夢半醒的時候,嘴唇還有被露水濕潤過的感覺,肚子也沒那麼餓了,似乎自己混混沌沌之中,從身邊撿了饅頭吃。
過了十幾天,他居然好了一些。
可是很快,更大的折磨降臨了,那天晚上,他忽然發起了高燒,整個人仿佛墮入了烈火地獄,滾燙的火舌灼燒著他的皮膚、他的頭發,他的內臟,要將他整個人化為灰燼……
他覺得自己在做夢,可是怎麼也醒不過來,他想嘶吼,想慘叫,可是沒有半點力氣,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和絕望。
就在他幾乎支撐不住的時候,他夢見那人分開火焰,坐進他懷里,不嫌棄他渾身臟污,溫柔地捧著他的臉,萬般憐惜地輕吻他,甚至還忍著羞恥,在那種小巷子里,那種爛泥地里,接納了他,雖然只是一個可悲可笑的夢,但那種感覺幾乎接近真實。
醒來之后,他失落之余,忽然發現原本劇痛的丹田一片溫暖,腦子也不再混混沌沌,手腳也有了輕盈的感覺,他迷茫了一陣子,而后漸漸明白了什麼。
九轉之上,鳳凰涅槃。
那是至高無上的境界,是上古仙帝之后,再也無人能夠碰觸的境界。
明白這一點之后,他終于有了力氣,也終于有了活下去的勇氣,他離開了那條小巷子,又收拾了兩個匪徒,拿走了他們的銀子,勉強把自己打理得像個人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