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兒看著那巨大的湯碗,好奇地夾起一塊羊肉,用舌尖舔了舔,隨即被燙得縮了回去,“呼哧呼哧”直哈氣,像小貓兒似的,雖然十分可愛,但略微有些不雅。
顧雪城橫了他一眼,滿臉鄙夷之意。
周悅警告地瞪了顧雪城一眼,又扭頭對雨兒笑道:“慢慢吃,別燙著了。”
雨兒把手貼在熱乎乎的湯碗上,忽然垂下眸子,小聲道:“仙師,您待我真好。我從來沒有想過,我這樣的人,也可以過這種日子。”
周悅心中微微一軟,終于問出了那個想了好幾天的問題:“雨兒,你以后有什麼打算?”
雨兒沉默了許久,忽然鼓足勇氣一般,結結巴巴地開了口:“仙師,我,我可以跟著您嗎?我會洗衣做飯,還會打掃衛生,還能揉肩捶背,我吃得也很少,每天三個饅頭……不不不,兩個饅頭就夠了。”
……
入夜,一燈如豆。
顧雪城蹙緊了眉毛:“哥哥,你真想帶上他?”
周悅揉了揉眉心,輕嘆一聲:“我知道你不樂意,我也還沒想好。”
顧雪城沉默片刻,緩緩道:“哥哥,我……我確實有些不樂意。不過,他畢竟只是個凡間小孩,身世也十分可憐,若是哥哥決定了,我會像待白術綠蘿他們一樣,好好待他,絕不會刻意為難他。”
“我知道你不會為難他,你不是那樣的人。”周悅心中十分欣慰,顧雪城雖然待外人比較冷漠,有時候還喜歡鬧別扭,因為原生家庭的緣故,黑化值也不低,但終究還是心胸坦蕩、光明磊落。
但周悅之所以猶豫,顧雪城并不是主要原因,他親手帶大了周小玲,又帶大了顧雪城,想得自然深遠些。
如果他親自帶雨兒,第一,他有任務在身,而且十分緊迫,沒有多余時間照顧雨兒;第二,任務期限是五年,如今已經過了四年多,到時候任務完成,自己在現實世界復活,任務失敗,自己嗝屁,早晚都會離開。
如果把雨兒托付給林思韻或者陸子霖,雨兒靈根已經半毀,若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罩著,恐怕會被那些修仙世家的天之驕子們欺凌得生不如死,就像成績不好的窮人家孩子忽然到了貴族學校火箭班,落差不是一般的大,而且這是修仙世界,比現實世界殘酷多了。
再加上,凌霄城還有顧如海這個定時炸彈……總而言之,對一個靈根半毀的凡間小孩兒而言,凌霄城并不是一個理想去處,不如安安穩穩在凡間過一輩子。
想到這里,周悅輕聲道:“算了吧。”
這時,窗外傳來極其輕微的一聲“咔嚓”,似乎有人踩碎了一片落葉,這聲音普通人聽不見,可自然瞞不過修士的耳朵。
顧雪城看了窗戶一眼,但并沒有說破,只輕聲道:“哥哥想好了?”
周悅也聽見了動靜,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嗯。”
……
雨兒屏住呼吸,終于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臥房。
他跌坐在大床上,腦海里一片白茫茫的,只覺得渾身都沒了力氣。
仙師說,算了吧。
自己早該知道這個結果的,自己一時沖動開了口,讓仙師為難了。
雨兒呆坐了許久許久,才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來,開始收拾自己小小的包袱。
他其實根本沒有多少東西,就連金蕊樓那邊,也只有兩件不倫不類的輕薄紗衣,和幾件不值錢的舊首飾,他也不打算回去拿了。
他仔仔細細把今天新買的幾件衣裳疊進包袱里,輕輕撫摸了幾下,又把十幾枚銅錢、兩個冷饅頭放了進去,這就是他全部的家當了。
他讓仙師為難了,他自己走。
雖然沒有銀錢,沒有平安符,甚至沒有拿回自己的賣身契,說不定哪天就被當做逃奴抓起來,但他再也不愿回金蕊樓,就像一只小小的蟑螂,偶然在陰溝縫隙里見過了光,就再也不愿意回去了。
雖然那束光不屬于自己,但他偷到了一縷,還偷到了幾天好時光,他心滿意足,他可以回憶一輩子。
雨兒打理好了那個寒酸的小包袱,在臥房里一直默默坐到凌晨,而后悄悄離開了客棧。
走到客棧后門時,他終于忍不住停下腳步,扭頭往回望去,仙師住在客棧二樓,在后門這個位置,樹蔭掩映之間,隱約能看見仙師臥房的窗戶,在那扇窗戶里面,他曾經被仙師抱過,被仙師溫柔地摸過頭發,還被仙師竭盡全力地保護過。
雨兒的眼睛忽然模糊了,他不敢再看,他怕再看下去,自己會不顧一切地沖回去,跪在仙師腳下,求仙師收留自己,仙師會為難的。
他狠狠咬了咬牙,終于強迫自己轉過身,推開了客棧后門。
然后他呆住了。
后門外面有一株開得正好的高大梨樹,如云如雪的漫天梨花下,仙師靜靜看著自己,目光溫和悲憫。
周悅看著面前呆住的小孩兒,心中暗暗嘆息,昨天他和顧雪城商量小孩兒去處的時候,他就知道小孩兒在外面偷聽,晚上又聽見小孩兒臥房里的隱隱動靜,哪怕用腳趾頭,也能猜出這孩子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