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謝老侯爺想,可惜了,季堯這個性子——不過也無妨,雖然季堯成不了大器,卻更好控制,于謝家而言更有利。不像他被寵壞了的母親,嬌縱跋扈,還給家族帶來大禍。
誰知季堯比之其母,有過之而無不及,他親手培養出的竟是一條吃人不眨眼的毒蛇!
謝老侯爺臉色煞白,指著季堯,氣得嘴唇哆嗦說不出話。
季堯歪著頭,對他笑,“祖父別生氣啊,氣得吐血了可不好。”
“孽障……孽障啊!”謝老侯爺想起自己的三子,禁不住悔恨交加,“謝家教你這麼多年,你竟不念半點情分!”
“情分?”季堯說:“當初若不是我母妃死了,我正可當你們爭權奪勢的籌碼,你們會管我死活?這些年,你們教我,疑我,要我對謝家,對你們感恩戴德,一個個不過將我當成了任你們擺布的棋子,同我談情分?”
他冷笑道:“祖父,您真當我是傻子?”
謝老侯爺急火攻心,渾身都發抖,恨極了,抬手就要打季堯。季堯掐著他的手腕,甩了開去,看著老侯爺蒼老憤怒又無力的模樣,微微一笑,輕聲說:“您老啦。”
“祖父,我勸您最好早點走,”他嘆了口氣,“您將謝家看得這樣重,要是眼睜睜看著謝家沒了,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謝老侯爺顫了顫,閉上眼睛喘了幾口氣,嘶聲道:“你根本就不想殺楊賀,所謂地利用他登基,根本就是個幌子!”
“那天你們讓我在謝家宗祠面壁,罰跪自省,”他一只手搭在腿上,姿態閑散又輕慢,“我也只好立誓事成之后殺了楊賀,不然你們怎麼會信我。”
他那時和楊賀走得太近了,落在謝家眼里,自然為人不齒。
他們和楊賀合作,又自詡世家身份,瞧不上他,見不得季堯如此不自愛,不要體面。
季堯跪在地上,說他同楊賀是虛與委蛇,楊賀多疑,若不如此怎能讓他信自己。說著,像個委屈壞了的孩子,紅著眼睛伸手立誓,他絕不同閹黨為伍云云,如此,謝家方才對他多了幾分信任。
誓言出了口,別人信了,季堯半點都不放在心上。
他不信天,只信自己。
謝老侯爺恨聲說:“楊賀狼子野心,你今日自毀長城,同閹人為伍,寵信奸佞,就是當了皇帝也是個昏君!”
季堯說:“您還操這心——”他笑,“我可從來沒想當明君。”
“至于楊賀,您放心,我敢留他,就能拿得住他。畢竟,楊賀可是我的心肝兒,我怎麼舍得殺他。”
他看著謝老侯爺,頓時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他說:“我——”他停了停,對謝老侯爺一笑,說:“朕回宮了,侯爺好好養著吧。”
謝老侯爺滿臉灰敗,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急聲說:“阿堯,你放過謝家,謝家不爭了,不爭了……”
季堯看著他的手指,老了,枯枝一般,抓得緊緊的,像揪著唯一的生路。
他沒有說話。
謝老侯爺老淚縱橫,“謝家不能絕在我手中,阿堯,你就當看在你母妃的面子上,放了謝家吧,啊?”
季堯慢慢地抽出袖子,看著他,突然湊他耳邊輕聲說:“祖父,你知不知道母妃怎麼死的?”
“她原本掛了白綾,想自縊,可我醒了,她看著我哭,竟然又不想死了,”季堯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笑意,語氣天真又透著股子殘酷:“這怎麼能行?所以我幫了她一把。”
謝老侯爺愣住了,怔怔地看著季堯,季堯笑了笑,轉身走了出去。
不過須臾,就聽里頭傳來吐血的聲音。
外頭天氣正好,初秋秋意也濃,風是涼的,吹散了屋子里刺鼻的血腥和藥味。
季堯腳步未停,往前走的時候,腦子里走馬觀花似的掠過這十余年,冷宮里瘋癲的母妃,欺辱他的宮人,嚴苛又視他為棋子的外親,無數個如履薄冰的日日夜夜如冰冷的潮水一點一點地漫了過來,裹住心臟,幾乎將之侵蝕殆盡。
臨到門邊,楊賀立在門外,等久了,抿著嘴,眉宇之間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季堯頓了頓,停下腳步,楊賀若有所覺地抬起眼睛看了過來。
二人目光對視,五臟六腑里涌動著的黏膩陰暗的潮水在剎那間停住,留出方寸之地,一筆一劃,清晰地勾勒出了楊賀二字。
季堯一下子就笑了,加快步子,朝楊賀走去。
第59章 番外(三)日常
(1)
季堯常年一張笑臉,看著沒什麼脾氣,卻又不是個沒作為的,尤其是他將登基就開科舉,擇取良才,給死氣沉沉的朝堂充入了新血。
久而久之,朝中那些自劃為清黨的臣子覺得好像看見了希望,竟對季堯抱了幾分期待。彎折的腰背挺直,捧著玉笏,朝堂上抨擊楊賀的聲兒都響亮了。
楊賀黨羽也不是吃素的,一個個跳出來橫眉以對,怒斥對方,你一言我一語,死寂沉沉的早朝都變成了唇槍舌劍的戰場。
季堯只笑盈盈地聽著,不說對,也不說不對,讓人琢磨不透他的立場。
新帝如此,反而助長了清黨氣勢,朝堂一下子活泛了起來。
黨派之爭漸盛,底下人有狀告到楊賀面前,都是人精,明里暗里的想在楊賀這兒旁敲側擊季堯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