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發現,季寰是想找機會送陳菀菀出宮。
人被楊賀攔下了,楊賀也見著了陳菀菀。
四更時分,宮中寂靜,天色將明不明,正當宮中守衛巡邏換崗之時,浣衣局每隔三天也會有宮人出宮。
季寰想讓陳菀菀逃出去。
高高的宮墻,天上閃爍著零星的幾顆星子,宮燈幽幽地亮著,襯得浣衣局的院落有幾分凄清壓抑。
陳菀菀跪在地上,楊賀衣裳齊整地站在她面前,身邊是幾個內侍。
楊賀輕聲問她:“為什麼不走?”
陳菀菀慘然一笑,揚起一張煞白的臉,反問楊賀:“公公會放過我麼?”
楊賀說:“陳姑娘可別忘了,在你們無處可去,要被趕出燕都時,是我給了你們一個容身之所。讓你入宮伴駕,享盡榮華,你的師父師兄弟都不用再流離失所,受人冷眼。”
他一提起師父師兄弟,陳菀菀哆嗦了一下,眼淚簌簌往下掉。
楊賀蹲下身,曲起手指擦她臉頰邊的眼淚,說:“你一直很聽話,我也無意為難你。”
“那日,陛下和你說了什麼?”
陳菀菀恍了恍神,過了許久,才用手捂住臉頰,嗚咽道:“陛下讓我出宮,離開燕都……”她泣不成聲,“以后,好好地活下去。”
楊賀無動于衷,收回手站了起來,說:“還說了什麼?”
“陛下還說,還說——”她低著頭,聲音太小,楊賀皺了皺眉,突然只覺渾身一涼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陳菀菀已經攥著一把匕首朝他刺了過來。
“督公躲開!”一記年輕清朗的嗓音陡然傳來,一支飛鏢擊在寒光閃爍的刀刃上,激得陳菀菀身子踉蹌了半步。不過須臾,蕭百年身影極快地掠了出來,已赤手同陳菀菀對了兩招。
陳菀菀常年行走江湖,會武,對上蕭百年竟也過了十余招還未顯露敗相。
楊賀心有余悸,臉色陰沉地看著二人交手,斥道:“傻著干什麼!”
當即,幾個內侍也拔刀迎了上去。
陳菀菀不是蕭百年的對手,更遑論還有內侍,片刻后就被奪了匕首按在了地上。
楊賀說:“陛下讓你殺我?”
“呸!”陳菀菀恨恨地啐了口,她性子烈,一雙杏眸哪兒還有半分軟弱,燒著火,恨不能將楊賀生生燒死,“阿寰對你們這麼好,你們反而恩將仇報謀害他,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東西,不得好死!”
楊賀氣笑了,眉梢眼角透著股子寒霜似的凜冽冶艷,“不知死活。”
楊賀說:“其實你應該聽陛下的話,離開燕都,畢竟——”他涼涼地笑了一下,陰柔又冰冷,“陛下他連自己都保不了,更保不了你。”
陳菀菀眼睛一下子就紅了,恨恨地瞪著楊賀,楊賀神態冷漠,陳菀菀到底年少,轉眼就崩潰地哭了出聲,哀求楊賀,“公公,你放過陛下好不好,我求求你,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你,他是真的將你當做知己朋友的,公公,我求你。”
她不住地磕頭,青石地板冷硬,腦袋磕上去悶聲響。楊賀垂下眼睛看著她,突然一抬腿,讓她磕在了自己的靴尖上。陳菀菀仿佛看見了一線生機,抓住楊賀的袍子,啜泣道:“公公,阿寰可以不當皇帝,你們放了他,我們走得遠遠的,躲到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求求你……”
楊賀說:“貴人,晚了。”
楊賀折身回去的時候,蕭百年跟在他身后。
楊賀說:“季堯讓你跟著我的?”
“是……不是,”蕭百年有些無措,“殿下讓我保護公公。
”
楊賀淡淡道:“在這宮里,是監視吧。”
蕭百年訥訥無言,不過片刻,又聽楊賀說:“你從詔獄里救走了一個戚家人?”
蕭百年臉色變了變。
楊賀冷笑了一聲,說:“我不追究,你回去,今日起不要再跟著我。”
蕭百年低聲道:“謝督公!”
桌上擺了點心,季堯拿了塊塞嘴里,心滿意足地說:“好甜,公公這兒的點心怎麼比我府上廚娘做的好吃。”
楊賀突然道:“陛下起疑了。”
季堯不置可否,將整塊糕點吃完了,舔了舔指頭,笑道:“還以為公公猶念舊情,對皇兄心存不忍呢。”
楊賀看了季堯一眼,說:“你想做什麼?”
季堯道:“宮里都在公公的掌握之中,出不了亂子,可燕都之外,一旦皇兄發出去密召,詔邊軍入京勤王,只怕要生事端。”
楊賀說:“陛下發不出密詔。”
“公公這般篤定?”季堯笑了笑,露出兩顆稚氣的虎牙,趴在桌子上,懶洋洋地說:“那皇兄是怎麼找來人要把小嫂嫂送出宮的?”
“莫說宮里還有司禮監李承德,就是朝中也還有幾個德高望重的老家伙沒死,皇兄如果聯絡了他們……”
楊賀眼神一冷,沒有說話。
季堯嘆了聲,孩子氣地嘟噥道:“這藥效起的太慢了,夜長夢多啊。”
第55章
季寰對楊賀、季堯不再信任,二人心照不宣,誰都沒有揭破,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正當雨夜。
司禮監的門緊閉著,禁軍闖進去的時候,楊賀就站在門外,內侍在他身后打了傘,雨水淅淅瀝瀝地沿著傘面滑落,濺起一圈圈漣漪。
他今夜肩上搭了斗篷,薄薄的,暗奢的黑底,襯得里頭的朱紅越發奪目,波瀾不驚地聽著里頭的刀刃和慘叫聲。
直到內侍躬身說:“督公,人都清干凈了,”楊賀才慢慢地抬腿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