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賀點了點頭。
季堯分享小秘密似的,對楊賀說:“小時候母妃不高興的時候就打我,我背不出書的時候,她也會打我。不過,母妃都是為了我好,她想我能討父皇歡心,讓父皇高興,可父皇從來沒有來看過我們。”
楊賀聽著他還帶幾分稚氣的話,小孩兒語調分明很輕,眼神卻很純粹,卻讓楊賀有些不適,有股子陰涼潮濕的勁兒盤旋在心頭。
楊賀心不在焉地說:“那殿下一定吃了很多苦。”
季堯說:“公公對我這麼好,以后我一定不讓別人欺負公公。”
楊賀一怔,啼笑皆非,嘴角翹了翹,“殿下說得可是真的?”
“真的,”季堯眼神誠摯,看著楊賀,腦子里卻浮現楊賀厭惡戒備的模樣,甜甜地說:“公公對我這麼好,我會對公公好的。”
楊賀說:“那奴才先謝過殿下。”
二人目光對上,季堯看著楊賀那雙漂亮的眼睛,眼睫毛長,眼尾上挑,本該是冷艷的,卻因著溫軟的神情像乖順的貓。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向楊賀的臉頰,楊賀下意識地偏開臉,叫了聲,“殿下?”
季堯愣了愣,自然而然地拿手指撥開楊賀的頭發,說:“公公要好好養傷,看公公這樣子,我心疼壞啦。”
親昵熱乎的語氣,有幾分少年的輕快,不會惹人厭,好像再正常不過。
指尖卻不經意地碰上了滑膩的脖頸,楊賀一僵,猛的偏頭躲開,卻扯得腰臀新傷,疼得哼了聲,冷汗涔涔。
季堯手指停住,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無措地叫道:“公公……”
楊賀過了一會兒,才壓下痛意,聲音微啞,“奴才沒事,殿下先回去吧。
”
季堯沮喪地噢了聲,見楊賀不看他,又說:“對不起,都怪我笨手笨腳。”
楊賀這才抬起頭看著季堯,輕輕地對季堯笑,“不怪殿下。”
季堯盯著他不自覺泛了紅的眼睛,沒想到,這人對別人這樣狠毒,自己卻這麼怕疼。季堯松了口氣似的,說:“那我回去了。”
楊賀說:“殿下慢走。”
季堯杵在床邊,給楊賀掖了掖被子,像個索要糖吃的孩子,黏人地說:“公公好了一定要來看我。”
楊賀道:“好。”
季堯這才心滿意足。
第9章
年關的時候,宮燈都換了紅的,看著很是喜氣。過年那幾天,風雪驟來,鵝毛大雪好像要將宮闈換個新模樣來迎接新春。
楊賀養了幾日,身上的傷就大好了。日子一日一日地往前走,內官監奉了皇帝的令,修建太后陵墓,和楊賀記憶里的并沒有偏差。康平一下子忙碌了起來,大半時間都待在宮外,無暇再管宮中事宜。
正月的時候,太后的身體果然不行了,太醫整天都守在太后宮里,人人噤若寒蟬,不敢再大聲說話。
整個宮里透著股子風雨欲來的壓抑感。
楊賀心情卻很好,甚至可以說,非常好——他在等太后薨逝。
按照上輩子的軌跡,太后駕崩后的第二天,內官監修建的太后陵墓內里石柱崩塌,壓死了幾個進去修整布置的宮人。事涉太后陵墓,皇帝龍顏大怒,當即著錦衣衛,司禮監立案徹查。再后來,康平被賜死。
康平死后,原內官監被康平打壓已久的掌印太監掌了權,又一年,楊賀才將內官監握在手里。
如今不一樣了,楊賀想。
無論是司禮監也好,內官監也罷,如今位高權重的那些人,后來都在他手里死的死,降的降,他知道該怎麼和那些人周旋。
楊賀波瀾不驚地算著日子,抬起頭,今天是個好天氣。雪后初晴,太陽掛在當空,紅墻琉璃瓦,檐下冰棱剔透生光,漂亮地晃眼。
突然,他看見幾步開外,有個人正蹲著好像在看什麼,玄色袍子貴氣,描了精致的金色龍紋,身份不言而喻。
楊賀心頭一跳,跪了下去,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大禮:“奴才見過陛下。”
季寰撥了撥葉子上將化不化的白霜,懶散地說:“起來吧。”
楊賀慢慢站了起來,看著面前的帝王,皇帝偏過頭,認出了他,嘴角提了提,說:“是你啊。”
“這霜倒是剔透漂亮,可惜,見了光就要化了。”
“陛下若是喜歡這霜,奴才這就去收集一些,拿冰鎮起來可以放好久呢。”
季寰說:“草木榮枯,冰雪消融本就是常事,就如人之生老病死,就算朕是帝王,也強求不來。”
他語氣透著悵然,楊賀抬起眼睛看著他,不知為什麼,心里有些復雜。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單獨這麼近地和皇帝相處。
上輩子的季寰很寵信楊賀。
太后強勢,外戚也盛,太后死了之后皇帝和外戚之間矛盾叢生。那時楊賀已經掌了內官監,是天子近臣,深得帝王信任。
他幫皇帝剪除外戚,打壓太后舊臣,是皇帝手中一把最銳利的刀。
就連錦衣衛,后來都被楊賀攥在了手里。
偌大朝堂成了一言堂。
慢慢的,皇帝也不再管朝政,終日在宮里種花遛狗,今天畫丹青,明天是木匠,唯獨不像個皇帝。
興致來了,拉著楊賀看他種下的小花兒發芽,守著蛹里的蠶破繭而出,越發玩物喪志。
臨到皇帝駕崩,季寰都沒對他說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