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從后座撲向前座,被銬住的手伸向座椅下方。
楚稼君捂著頭,在眩暈中拔出刀,捅向男人的肩膀;紀勇濤整個人都翻到了副駕,左肩挨了結實的一刀,也就在這時,手摸索到了座椅下的槍。
他回身舉槍對準楚稼君,只聽見鏗鏘一聲,匕首打開槍口,但下一秒握刀的手就被踹中,匕首滑落到了離合器下面;楚稼君一腳踹在他腹部,車體劇烈晃動,紀勇濤被踹在副駕那側的車門上,車門也因為這沖擊力而打開。失去控制、借著慣性靠近山崖的車上,紀勇濤半身都懸在車外,肩膀甚至被地面摩擦到。失控的車很快貼近山崖那一側,他半身懸空,風從下方呼嘯而起。
也就在這一瞬,他舉槍,正式對準了楚稼君。
那人也找回了匕首,撲向紀勇濤。然而,槍口比刀尖到得更快。
近在咫尺的黑色槍口。
紀勇濤扣下扳機。
保持著那種怔怔的表情,楚稼君的眼睛微微睜大了。與此同時,兩人都聽見了那個改變了命運軌跡的聲音——
卡殼聲。
這把老舊的槍,卡殼了。
楚稼君的雙唇顫動了一下。他微微向后退了退,被血染成粉色的眼眸充滿了難以置信。雙唇的顫動愈演愈烈,它終于發出了聲音——
是撕破黎明寂滅的野獸咆哮,是瘋子的尖叫,是孩子的哭。
很多年、很多年后,這聲尖利漫長、撕心裂肺的嚎叫,徘徊在他的每個噩夢里。
幾乎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嚎叫,那張陰柔的臉目眥欲裂,氣息血紅,就像是古代鬼故事的鬼變——披散的長發被血黏成一縷一縷貼在他的臉上身上,與所有的絕望、失望、崩潰、無助一起,涌向紀勇濤。
楚稼君嚎叫著撲向他,紀勇濤根本看不清眼前,只能感到腹部劇痛,一下,兩下,三下——這個人將他按在車內外的邊界,匕首捅刺了三下。其中有一刀顯然刺進了緊要地方,紀勇濤的呼吸當場就變了,空氣飛速從他的肺部流失,無法留在體內。
他不得不死死抓住楚稼君的手,讓那把刀留在體內,避免它被拔出來。
楚稼君的眼睛充滿血淚,像旋渦般像榨汁機般,往昔所有留在體內的柔軟與希望全部被打得粉碎——他放棄了刀,把它留在紀勇濤體內,然后奪過那把卡殼的槍,槍口抵住男人眉心,瘋狂扣動那不會射出子彈的扳機。
然后,這個人像斷了線的木偶,無力地逶在他的身上,血發如赤練纏身。趴在他的身上,楚稼君嚎啕大哭。
他哭了很久,哭得精疲力竭。
你知道了嗎?
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為什麼要留在愛呀河了嗎?
求求你,說你知道吧。
他疲憊地撐起身,發梢滴著血,垂在男人的臉上。紀勇濤的呼吸越來越艱難,每次空氣進出肺部,都像是經過一個破碎的風箱。刺進腹部的刀太深,刀尖一直向上刺穿了左側下肺葉。
但殺意來得又那麼快。
紀勇濤把匕首從自己腹部拔出,刺向了他——楚稼君抓住了那刺向自己的刀刃,手指被刀刃割傷。那人本就半身懸空,此刻,身體從車內滑出,沿著公路邊的斜坡滾落下山崖,消失在下方黑色的密林之中。
紀勇濤聽見他尖叫,看見他想伸手拉住自己。
但一切都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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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黃金展的混亂,珠寶展在A市取消。但相比楚稼君的新聞,展會取消的消息在這座城市無聲無息被淹沒。
愛呀河小區出了名,楚稼君用來藏肉的西餐廳,整條街都鬼氣森森。
大飛被鄰居暫時接去照顧了,大概因為想主人,瘦了很多。
紀勇濤回了趟老家。
他被聯防隊的巡邏員發現倒在樹林里,送去醫院,被救回了一條命。回去后經歷了持續一個月的停職調查,家中所有和楚稼君有關的東西都被帶走了。
在這之后,他回了一趟家。
母子很多年沒見過面,家里也知道了許飛的事。只有每天吃飯時,母親和其他家人會和他坐在一張桌上,繼父會帶著碗坐到電視機前,邊看電視邊吃。母親的另一個孩子似乎想和他講話,但每次開口,父母很快就會把他弄去其他地方。
紀勇濤經過了許飛的家,他只在很多年前來過這一趟,記憶中早已找不到那些關于家人的印象。
他在老家只待了三天,然后提前買了票,吃完午飯后回了A市。母親送他到家門口,問了他幾句冷暖,兩人就分開了。
李宇找他吃飯,說了下周回崗位的事。現在查下來,確實是沒有同伙嫌疑,只能說是嚴重失察;但看在他也在追擊歹徒的時候舍生忘死,組織的意見是從輕處理,戴罪立功。
紀勇濤:他是不是又作案了?
李宇:他應該是往浙江那邊跑了。
紀勇濤:他想去上海的。可能沿途搶,邊搶邊走。
李宇:他給你來信了,你知道嗎?
紀勇濤以為自己聽錯哦了。
他停職期間,楚稼君沿途寄了好幾封信回A市,內容在其他人看來很可笑,就是勸紀勇濤“念念舊”,丟下工作跟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