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緯德緩緩抬頭,眼光閃躲:你真的……給我?
楚稼君伸手指天:我要是不給,天打雷劈。
劉緯德:你殺那麼多人,你還怕天打雷劈?
楚稼君:我下雨天都不敢從樹下走。劉叔叔,他們在催,你的意見呢?
劉緯德幾乎將下嘴唇咬出血,幾秒后,他點了點頭。
劉緯德:兩百萬,說好了!
劉緯德:你……把對講器給我……
楚稼君交出了對講器,交給了這雙顫抖不已的手。男人第一次還把對講機調到地上,手忙腳亂才握緊。
他最后抬頭看了兩人:我為了我女兒……
劉緯德按了對講機的通話鍵。
然后,所有的防守點都聽見了他的聲音。
平時,劉緯德說話,是很溫厚和緩的。
此刻,這聲音,幾乎聽不出是他的聲音,它聲嘶力竭,仿佛是心電圖的曲線被死死拉緊,繃斷時的瞬間弦音——
“一樓,是許飛——”
——是許飛。
正在趕往南側的紀勇濤,停下了腳步。
然后,劉緯德的通話斷了,伴隨一聲槍響,只余下雜音。
寂靜的雜音。
-
那個被奪下的對講機,被一槍打飛出去,在角落冒著煙。
楚稼君面無表情地看著坐在地上的劉緯德。他用槍口抵著劉緯德的頭,什麼也沒說。
劉緯德睜著眼,滿眼血紅。但平時明明那麼膽怯的男人,現在卻大大地睜著眼,看著黑色槍口。
幾乎要扣下扳機時,楚稼君聽見他的呢喃。
劉緯德:幫我告訴夢夢。
劉緯德:告訴我的夢夢,她爸爸沒給她丟人。
楚稼君的手指凝住了。他說不清是什麼在阻礙自己,他不認識這樣的父親,他認識的父親,是簽字畫押后把他賣給賭會的男人,是給他一把槍,讓他沖在最前面開道的男人。
他沒聽過這兩個父親,喊過自己的名字。
一聲槍響,劉緯德頹然倒地。陳小虎開的槍。他愕然望著呆滯的楚稼君:大哥,你怎麼了?
楚稼君:……什麼?
劉緯德的尸體還保持死前的表情,睜著雙眼。
陳小虎:沖啊!我們得去車那!
楚稼君沒動。
陳小虎:大哥?大哥?!
楚稼君的腦中,在思索最后的掙扎。可他腦中一片空白,仿佛有個聲音在嚎叫,一切都結束了。
他想的只是,完了,出門前,忘了很多事。
忘了洗水槽里的盤子,忘了遛大飛,忘了帶鑰匙。
會挨罵,但是,他現在覺得,挨罵也不錯。
要是沒有來搶黃金……挨罵也不錯,寧可挨罵。
巨大的絕望和恐懼淹沒了他,其實只是被一個警察發現真身而已,他說不清為什麼會有這麼深的絕望,甚至恨不得給自己一槍一了百了。
因為回不去了。
沒了鑰匙的自己,回不去了。
楚稼君幾乎要放棄,他把槍丟給陳小虎,木然站著。
盤子,狗,鑰匙。
他的雙唇顫抖,不斷重復這三個詞。
如果花錢就能把時光倒回昨天,他可以燒掉自己所有的錢。
想回去,想一起趴在陽臺上抽煙,想去大排檔吃燒烤。
什麼都沒有也可以,什麼都毀掉也可以,砍掉一條胳膊或者挖掉一顆眼睛都可以,殺幾百萬的人都可以。
想回去。
不擇一切手段……許飛想回去。
他猛地轉過頭,眼神中的茫然宛如退潮消散,黑皮手套和面具、身上所有可能被發現的線索,統統被他丟到了角落,然后他搶過陳小虎的那顆手雷,丟向那堆東西。轟然爆炸聲中,所有證據灰飛煙滅。
楚稼君:我要回去。
楚稼君:跟著我說的做,你也能回去。
-
是許飛。
紀勇濤的腳步,再次踉蹌了一下。他幾乎能感到周圍人的竊竊私語。“是許飛”——這句話沒有說完就被打斷了,也許它不是這樣解讀的,劉緯德帶點廣東口音,說的或許是其他近音詞?
可是,許飛又是誰?
這個詭異的孩子,穿著完全不像大學生,在火車站粉墨登場。會跳舞,會混夜總會,會花錢大手大腳,會說奇怪的話,會去友誼商店,會時不時從“打工”的地方帶回來許多“老板不要的高級貨”給紀勇濤……
會很怕和自己分開,他是那麼害怕,好像離開了紀勇濤,就再也沒有家了。
紀勇濤重復那句話:是許飛……
二十歲左右,身高、長相、特征……
是許飛。
他們撞開一樓的側門,里面還有手雷沒有燃盡的余火,劉緯德的尸體倒在地上,而在一樓正中間,是兩個人影。
突然之間,所有人都意識到,這句話可能還有其他涵義。
——陳小虎站在許飛身后,許飛跪著,臉上有很重的淤青。他被陳小虎死死卡住脖子,一把刀比在他的喉頭。
陳小虎:都不許過來!
陳小虎:再過來一步他就死!
也許,人質,是許飛。
這個也許,顯得那麼單薄而存疑。但陳小虎的手緊了緊,許飛痛苦掙扎,喉頭出現一道殷紅。
陳小虎:準備一輛車,不許跟著!五分鐘內,車停在門口,你們都出去!
陳小虎:聽見沒有?!出去!
紀勇濤舉槍,走近一步。下一秒,陳小虎陡然激動了起來,握刀的手狠狠刺了下去——
陳小虎確實在激動。因為這是計劃之外的變數——他沒有想割喉,是楚稼君用盡全力抓緊他的手,割開了自己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