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勇濤:財迷。
楚稼君:給家里減輕點經濟負擔嘛。一個暑假就能賺到半年的生活費了。
紀勇濤:生活費不用你愁,養你還是養得起的。
楚稼君:哪天養不起了呢?
紀勇濤:你啥意思?催我退?
楚稼君:不是,你這活兒太累了,好多人都下海做生意去了,勇哥你考慮考慮唄,A市的條件那麼好……
紀勇濤:我算看出來了,你就是掉錢眼里了。
楚稼君:我就是不想回去,搬家好煩啊。
楚稼君:住你這住習慣了。
紀勇濤:……那你住著吧,多接觸接觸社會也好。
楚稼君:真的?!那你幫我打電話和家里說嘛,我打電話回去,肯定要被念叨。
紀勇濤嘆氣:行吧行吧……
紀勇濤:我幫你和家里通個電話,說你暑假不回去。
楚稼君高興得在摩托車后座緊緊抱住他,車身左右亂搖一陣,紀勇濤罵罵咧咧掰正車頭,拐進愛呀河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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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勇濤出門去值班,楚稼君去城隍廟玩,紀勇濤喊他帶點“凱司令”回去,送給樓上的大姐——那個時不時就給他們送蔥姜蒜的熱心人。
大概十點去找勇哥,然后一起吃夜宵。
城隍廟的燈會人山人海,但都挺無趣的。沿途擺著的攤子,就是那些每個夜市都看得到的攤子。
他打了個哈欠,買了份八寶粥,坐橋頭扶欄上,找了個高處,邊吃邊看遠處的公共電影。
夏天的夜里,打著赤膊的男人、穿著背心的女孩子,光屁股的小屁孩們,都搬來家里的凳子、或者地上鋪個席子,聚在城隍廟的空地上,看白布上投影的公共電影。放的是愛情片,《小河之戀》,看見男女主手拉手跑過花海,幾個家長抓過孩子蒙住眼睛,其他孩子們對著屏幕起哄。
楚稼君隨便往人群里晃了眼,居然看見了熟面孔——地頭蛇“膠卷”抱著個孩子,那孩子穿著很體面,手里拿著個大雞腿,吃得身上全是醬汁。
混在人堆里,膠卷就像個普通的中年婦女,晚上抱著孫子出來散步。
兩人對視一眼,蜻蜓點水一樣錯開眼神。
九點了,他和人們一起坐夜班車回市區,紀勇濤送了他一輛自行車,停在小區外的自行車棚里。
楚稼君想騎車過去,走近車棚,發現車棚里蹲著兩個小毛賊,在撬鎖。
小賊也看見了他,兩邊干瞪眼,有點尷尬。
十五分鐘后,愛呀河的某處河岸響起兩聲人體落水聲,沒有浮起來的聲音。河岸上,楚稼君吹著口哨,騎車過了橋。
自行車停在大隊的門口,楚稼君在門外深呼吸了幾次,走向了傳達室。
傳達室里,有人在打電話。門口也有人匆忙跑進跑出,像是出了什麼事。
楚稼君不耐煩敲敲玻璃窗。打電話的人抬眼看了看,繼續打,沒理他。
楚稼君砸了窗:你、什、麼、時、候、好?
那人有點火大,剛想罵,可仔細看了看楚稼君的臉,神色又變了。
這人時紀勇濤隊里的小張。
小張:你是勇哥的弟弟吧?是那個大學生吧?
楚稼君:咋了?
小張:快快快!去八院!快去!你,你搭老于的車去!——老于,這是勇哥他弟!
外頭有個人招呼楚稼君:這邊!上車!
車上還有兩人,楚稼君被他推著坐進副駕,然后車開了,直接去了附近的市八醫院。
楚稼君:出什麼事了……
老于:受傷了,剛送去。
楚稼君:什麼傷?他不是值班嗎……
老于:兩個膽大包天來偷槍的,上次偷了二隊的,得手了;這次想再偷一把,被小紀撞見了。
你哥抓住其中一個的時候,挨了另一個一槍……
楚稼君:……
車里沒人說話,有人從后座遞了支煙過來,見楚稼君沒反應,就用煙敲了敲他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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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紀勇濤被推進病房,人還沒醒。
楚稼君坐病床邊,開窗抽煙,心里覺得煩。他也不知道自己坐床邊應該帶什麼表情,充滿心里的所有情緒,就是覺得煩。
說不出的煩,從前沒經歷過的煩,就像一個只會一加一的人,被丟去大學聽高數課。
聽見紀勇濤中槍的時候,心里想的是,死了就好了。
自己就松口氣了,回去收拾行李,一走了之。
多好啊,別煩了。
楚稼君趴在窗臺上,將煙頭按滅在玻璃上,深深嘆了口氣。
紀勇濤這時醒了,睜開眼睛,看見他背對自己趴著。
紀勇濤聲音啞啞的:你怎麼了?
楚稼君沒回頭:你煩死了。
楚稼君的聲音繃得很緊,好像在忍哭。
楚稼君:真的煩死了,沒遇上你就沒那麼煩!
楚稼君的頭低下去,手捂住臉嚎啕大哭,哭得滿臉都紅了,眼淚從指縫里落出來。
楚稼君: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就覺得煩……我很不喜歡這樣,你這麼煩……
紀勇濤勉強露出笑容:我怎麼煩你了?大學生……
楚稼君哭得聲音發啞,不說話,就只是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從來沒那麼難過,今天晚上是第一次這樣——就好像一個人也許要死了,這個人一死,自己就什麼都沒有了。
紀勇濤還想說什麼,但他看見“許飛”轉身,帶著滿臉的眼淚回到病床邊。自己還帶著血味的身體被他隔著被子緊緊抱住,“許飛”反反復復說,我不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