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陣兒,風大了起來,街上的人開始變得稀少,路兩邊的燈紅酒綠開始了。
身后傳來一聲短促的喇叭響。
程恪沒回頭,繼續走,一輛紅色的跑車從他身邊開過,在他前頭兩三米的地方停下了。
是程懌的邁巴赫。
這車他這陣兒總開,快把司機都開失業了,所以他非常熟悉這車,不用聽發動機,也不用看車牌,聞聞尾氣就知道,一股子憋屈味兒。
副駕的車窗放了下來,程懌探出半張臉:“去哪兒?”
“天堂。”程恪回答,接著往前走。
“我送你?”程懌說。
“別太有自信了,”程恪停下了,“沒準兒您是往下走呢?”
“無所謂,”程懌笑了笑,從車窗里遞出一個錢包來,“給,你落家里了。”
程恪沒說話,伸手把錢包接了過來。
只有錢包,沒有手機。
“你手機在屋里,我沒進去。”程懌說。
“哦,”程恪掃了他一眼,“那我錢包是自個兒從屋里溜達出來的是吧?”
“錢包是從你放客廳的那件外套里拿的,”程懌說,“你還要拿什麼跟我說一聲,爸不在家的時候我陪你回去拿。”
這話說得挺體貼的,程恪忍不住想冷笑,但勾了勾嘴角卻沒能笑出來。
“直接找個招待所先住下吧,”程懌看著他,嘴邊依然帶著笑,眼神卻有些冷,“你那幾個沒出息的酒肉朋友,這會兒沒誰敢收留你了。”
程恪還是沒說話,看著他。
“自己從頭開始,”程懌說,“別什麼都想靠家里。”
程恪繼續沉默,這回是真說不出來什麼玩意兒了,這家里除了老爸,有誰是“從頭開始”的?他無法理解程懌一本正經沖他說出這句話的立場。
“開車。”程懌跟司機說了一句,關上了車窗。
程恪說不上來自己這會兒到底什麼心情,看著車開走的方向愣了好半天,才低頭打開了錢包。
身份證。
程恪皺了皺眉。
除此之外再沒有類似形狀的東西存在了,他的各種白吃白喝會員卡和銀行卡信用卡全都沒在。
“牛逼。”程恪又翻了翻夾層。
之前程懌讓他找個招待所的時候他只覺得是程懌在損他,現在看到夾層里的錢時,他才反應過來。
程懌是在說實話。
一百塊。
住招待所估計都得是偏遠地段大通鋪。
而且,他平時錢包里沒現金,這一百塊是程懌專門放進去的。
程恪把這張紅色的票子捏了出來,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指在發抖,大概是氣的。
他還能感覺到自己之前所有茫然的情緒在看到這張百元大鈔時開始一點點匯集,從指尖開始,慢慢往全身漫延。
這種怒火,在他被親弟弟算計,被親爹趕出家門,被告知朋友都不會收留他,甚至在想抽煙而打火機失蹤時,都沒有出現過。
現在卻被這種帶著勝利姿態不依不饒的羞辱迅速地點著了。
“操!”程恪咬著牙很低地罵了一句,把手里的東西狠狠地砸進了旁邊的垃圾筒里。
他每次往垃圾筒里扔東西,只要距離超過一米,基本都得扔第二回 ,現在離著兩三米的距離,錢包卻準確地飛進了垃圾桶。
只有那張百元大鈔飄落在了地上。
程恪走過去把錢撿起來攥了一把再次狠狠地扔了進去,甩得胳膊都有點兒發疼。
然后轉身大步順著路走了。
一直走到了路口,看到前方綠色的行人過街指示燈時,程恪才停了下來。
他本來的計劃是先去劉天成那兒,但現在應該是去不成了。
程懌的話他是信的,能下手把他整出家門,那順手再把他后路給斷了,對于程懌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他沒有什麼特別真心的朋友,都是些吃喝玩樂認識的人,這樣的關系也大都建立在不斷的吃喝玩樂之上,像他這種不樂意玩的,就算是這樣的朋友都處不結實。
所以,他現在應該就是如程懌所愿,沒地方可去了。
所以……
程恪對著路對面已經變紅的燈看了半天,最后嘆了口氣,轉身順著路往回走。
今天晚上總得有個地方呆著,明天再想辦法。
一百塊好歹能應個小急了。
得撿回來。
垃圾桶是綠色的大方桶。
兩個,并排放著。
之前都打開的蓋子這會兒已經被不知道哪兒來的優秀市民蓋上了。
桶身很華麗地映出街對面酒吧的霓虹燈,顯得非常與眾不同,印在上頭的白色小人姿勢看著都跟在打碟似的。
程恪站了好一會兒都沒動。
一是有人經過。
二是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去掏垃圾,內心滿地打滾掙扎得非常厲害。
三是他忘了自己到底把錢包和錢扔進哪個桶了,是都扔一個桶里了,還是分開扔進了兩個桶。
你大爺。
最后他隨便挑左邊的那一個,走過去用指尖小心地挑著掀開了蓋子,往里瞅了一眼。
垃圾桶沒裝滿,也看不清都有什麼,但是外表看著挺干凈的一個垃圾桶,湊近了卻依然味兒得不行。
程恪抬了抬左手,放下,又抬了抬右手,再放下。
這兩個動作又重復了一遍之后,他停了下來,感覺自己呼吸有些不暢,眼眶也脹得難受,甚至能清晰地數出太陽穴上那根血管跳動的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