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立刻就去見他,陪著他,我可以想象此時此刻的每一分鐘對他來說有多難捱。可卻不知道我的陪伴對他來說是慰藉還是麻煩,怕自己這時去了只會添亂。
寢食難安地過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我食不甘味地往嘴里塞了幾口飯,忍不住又給邊巖打了電話。
“爺爺怎麼樣了?”
“還在昏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肯定會醒過來的,爺爺就是太累了,睡幾天就醒過來了。”
他輕輕地“嗯”一聲。
“你吃過飯了嗎?”
“沒有,不是很有食欲,吃不下。”
“牙牙,”我猶豫道,“如果醫院很忙的話,我可以去幫忙,小時候爺爺還帶著咱倆一起捉知了,我還記得呢。”
他嘆口氣:“如果忙起來就好了,現在只能干坐著等爺爺醒過來,什麼都做不了,好無力啊。”
走回屋里,我爺爺奶奶還在吃飯,我和他們說了邊巖爺爺腦梗的事情,又說我想去醫院看看。
我爺爺立刻表示出不贊同:“一家老小現在心都吊著,你這個外人去了,人家還得打起精神跟你說話,不能把你晾一邊,你這時候去不是添亂嗎?你等邊巖爺爺醒了再去,到時候帶點東西去。”
“我不給他們添亂,”我趕緊解釋,“我就是給邊巖送個飯,就在樓下給他,不上去。”
我想如果事情發生在我身上,只要邊巖在一旁陪著我說說話,就算無濟于事也能更加安心吧。只不過他那麼聰明,一定能想出辦法安慰我,而我只卻能笨拙地坐在他身邊,不知道他需不需要我的陪伴。
我爺爺最終還是同意我去了,出門之前再三叮囑我不要上樓去給邊叔叔他們添麻煩。
我拎著奶奶準備的飯盒,狂奔到路邊打了輛車。
出租車開了近一個小時才到醫院,窗外的樹飛速地朝后掠過,在昏沉沉的夜色中全都失了顏色。
到了醫院樓下,我拿著手機徘徊幾圈,想著電話里先問問爺爺的情況,然后再決定要不要叫他下樓吧。
電話剛撥出去,邊巖的聲音從背后傳過來:“盧沛?”
我回頭,看見邊巖站在醫院的正門邊。他朝我跑過來:“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你爺爺家?”
“哦……我,”我撓了撓頭,“我來看看,也不太遠。”手里搖晃的飯盒提醒我還有一個任務,我朝上提了提:“你不是說你沒吃飯來著?我奶奶給你準備的,挺好吃的。”
他看著我點點頭,嘴角是明明朝上彎著的,但卻一眼就能看出憂傷。
“對了,你怎麼下樓來了?”
“出來走走,病房里的氣氛太壓抑了,總是控制不住地往壞處想。”
我和他并肩在馬路邊走著,暮色四合,收起了最后一絲天光。
我倆在附近找了石階坐下,我把飯盒給他,可他放到一邊說:“現在不是很想吃東西。盧沛,你陪我說說話吧。”
“好啊,我陪你,想說什麼?”
他開始講那天早晨他爺爺突發腦梗之后,他和奶奶是怎麼手忙腳亂地一路來了醫院,他說小時候救護車的聲音從馬路上傳到家里,誰都能模仿出來,卻沒想到能響得那麼驚心動魄。又講小時候爺爺牽著他告訴他這叫什麼花,那又叫什麼樹,教他識字,教他小九九,還教他唱歌,他說他總學不會也唱不好。還說爺爺年輕時的照片看起來意氣風發,是個帥小伙,費老大勁才追上了當年是村花的他奶奶。
說到這里的時候邊巖笑了一下,又沉默起來,過一會兒,默不作聲地把頭埋進膝蓋里,好半天也沒說話。隱隱約約地啜泣聲傳過來,聽得我一陣心酸。
我靠過去一點,從后面攬住他,我安慰他爺爺肯定會醒過來接著陪他的,一下下輕輕拍著他。
可我也只能這樣陪著他,陪著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把自己緊緊蜷成一團,看起來那麼小。我順著他的頭發,一下又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聲音才帶著哭腔悶悶傳出來:“如果爺爺醒不來了怎麼辦?他就成植物人了,誰都不認識了。”
“別瞎想,肯定會醒過來的。”我安慰他,聽起來是那麼無力。
他直起身子,抬起胳膊在臉上胡亂擦了幾下,靜默了好一會兒,才重又帶著鼻音開口說:“你說……是不是生命里的每一個人,都只能陪我們走一段路而已啊?”
“最早的時候……是爺爺奶奶陪在身邊,長大一點……和父母待在一起的時間比較長,上學之后,朋友的比重開始變大,再后來……陪在身邊的可能是愛人和家庭吧。可是……父母會生老病死,朋友會各自奔走,愛人之間也有聚合離散……”
他低低道:“如果就只剩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那生命真的好漫長啊……”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十八年來過得太沒心沒肺,我居然從沒想過這個問題。邊巖這番話像帶著勁風的一記重拳,狠狠在我心里砸了個窩。
我想起不久之后我會長久地離開B市,而劉楊和方嘯也都各奔東西,小時候時時刻刻都像綁在一起的四個人,終于在邁過高考這道坎之后,踏上了屬于自己的那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