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報了自己的分數,又聽他在那邊說了他和劉楊的分數。
我似乎聽到三塊大石頭哐哐哐紛紛落地的聲音,在心底砸出了深淺不一的坑。
踏出門去找劉楊方嘯的時候,我媽剛打完電話,在屋里沖我倆喊:“巖巖,阿姨明天請你吃大餐啊。”
邊巖回頭長長應一聲,又對著我笑出一排白牙,嘴角下面顯出一個淺淺的小窩。
成績出來之后不久,高考志愿系統也開了。我先前在A大校考時已經選擇了設計學類的方向,在填報志愿時便沒多做猶豫,篤定地選了汽車設計專業。
方嘯的成績過了二本線,但居然沒按照之前的想法填報體育類專業,而是出乎意料地報了T市體院的體育新聞專業。我們仨知道之后,都表示想象不出未來的方記者會是什麼模樣。劉楊則申請到了一所英國大學的商科專業,成了我們四個中走得最遠的一個人。而邊巖的應用數學專業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塵埃落定。
昏天暗地的高三至此才褪去最后一抹暗色,臨近結尾陡然變得姹紫嫣紅起來。
在等待錄取通知書的日子里,我們四個被送去駕校學車,在大太陽下面蹲了一個多月,又和小時候一樣,被灼熱的陽光漆成了深淺不一的顏色。
邊巖和方嘯成了兩個極端,一個怎麼都曬不黑,另一個簡直被曬成了炭。他倆挨在一起的時候,胳膊上露出的皮膚兩相對比,視覺效果尤其震撼,也難怪劉楊一臉奇異地嘖聲道:原來我們黃種人的膚色這麼兼容并包啊!
拿到駕照那天,方嘯咧嘴笑開,遠遠看過去,整張臉上只有一排牙最有辨識度。
我揣著剛出鍋還熱乎乎的駕照,開車載著我爸我媽奔去了爺爺奶奶家。
我爸對我實行放養政策,坐在后排一言不發地看我手忙腳亂。
我媽坐在副駕駛指揮我,全程安靜下來的時間不超過一分鐘:“換擋換擋!你這是換了幾擋!”
“油門別轟那麼大,離合松那麼快干嘛?!”
“別趕綠燈,你慢點!”
按說我媽平時話也沒那麼多,奈何一到了車上就變身成話癆教練,副駕駛真是個神奇的位置。
在爺爺奶奶家避暑的日子里,我們四個抓著各自新買的手機,有事沒事都在群里嚎一嗓子。愜意又無憂無慮的時光里,我開始嘗試著畫些四格漫畫,把記憶里小時候的那些事情畫到紙上。
我畫了兩三歲的時候,我們幾個都從爺爺奶奶家回到大院里,那時候的邊巖胖乎乎的,胳膊和腿像一節節嫩蓮藕似的,手里抓著一把糖搖搖晃晃地走到我們仨面前,依著他媽在旁邊的指揮,給我們仨手心里塞一塊糖,用小奶音一個一個叫:“沛沛哥哥,劉楊哥哥,方嘯哥哥。”
“你告訴哥哥們你叫什麼呀?”邊巖媽媽抱著鉆回他懷里的邊巖。
邊巖露出一張小臉,口齒不清地咬著手指頭說:“我叫,我叫牙牙。”
“是巖巖,不是牙牙。”邊媽媽在一旁糾正他。
我在群里說我正在把小時候的事情畫成漫畫,他們仨都開始給我提供素材:“畫咱們四個一起被狗追的那次!”
“畫小學的時候和小胖他們對峙那次,要著重表現咱們的英雄氣概!”
“咱們四個一起看小黃片那次一定要畫啊!”
“畫一起打籃球的,”方嘯說,“要把我畫得帥一點啊!!!”
……
我頓時手邊有了一大堆素材,全都畫完估計又要一個十八年。
——
那天我和劉楊方嘯正聊著電視直播的球賽,聊了半晚上,邊巖的頭像仍是灰色的。他罕見地一天沒上線,搞得我心里有些慌慌的。
方嘯也問,牙牙呢?怎麼一天都不吭聲?
可我們都不在一起,誰也不知道他在干嘛。
我握著手機給他發了信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回。
沒看手機嗎……那他在干什麼呢?我盯著屏幕看了半晌,跳下床,撥通了他的號碼。
電話里自帶的彩鈴響了好一會兒才接起來,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我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晃晃悠悠地落了下來。
可他一開口,疲憊又無助的語調又讓我心里頓時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無底洞。
“我在醫院里,我爺爺今天早晨突發腦梗,現在還昏迷著。醫生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也可能以后都醒不過來。”
“盧沛,我好慌啊,從來都沒這麼害怕過。”
我沒遇到過這種事情,頓時也慌了,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能一遍遍重復:“爺爺會好的,他平時身體那麼好,人也那麼好,肯定會醒過來的。”
掛了電話,我心里惴惴不安地亂成一團。我看看正倚在沙發上看電視的爺爺奶奶,想著邊巖剛剛在電話里的慌張無措,他明明從來都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少年的模樣,似乎什麼事情到他手上都可以被游刃有余地處理好,我幾乎從未見他表現出這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我握著手機坐立難安,電視上的球賽正如火如荼進行著,可我卻一點都看不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