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微啞的聲音把我從魂不附體中拉了出來,我故作鎮定地撓撓頭:“不看了吧,一起看這玩意兒怪尷尬的。”
“關了關了。”劉楊應和道,看得出他也有些尷尬。
方嘯起身關上電視,從DVD里取出光碟,一邊轉頭和邊巖說:“你小子,看不出來啊,火氣很旺盛嘛。”
“彼此彼此。”邊巖又恢復了平時的神態,坐在我旁邊狠命地甩著頭發,故意把水珠甩到我身上。
要在平時,我準得暴起和他打一架,可我現在滿腦子都是那一瞬看向他的畫面,像出了故障的放映機的一樣,不停地回放,不停地回放。
“傻了你,還沒回過神。”他大概見我和平常不同,伸手在我頭頂上拍了一下。
“你才傻了。”我瞥他一眼,有些不自在。
“盧沛,”方嘯彎腰一手撐著膝蓋,另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沒想到你才是咱們四個中最純情的,邊巖是裝純啊。”
“滾你丫的。”我和邊巖異口同聲。
第4章 夢
“你知道怎麼形容你倆麼?”方嘯仍不肯消停。
我條件反射地看他一眼,其實全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一個香蕉,一個雞蛋。”他說完,自己在一旁哈哈大笑起來。
“香蕉雞蛋?”劉楊也去洗手間洗了把臉,走過來問:“什麼意思啊?”
“一個看起來黃但里面是白的,一個看起來白但內心其實特黃。”他邊說著,邊朝后躲。
“滾。”我言簡意賅地打發了他。
“別瞎來勁,欠收拾是不?”邊巖在旁邊說。
我倆平時針鋒相對,一言不合就動手,這會兒好不容易有理由聯手對抗方嘯,卻各懷鬼胎地按兵不動。
我猜邊巖剛剛突然起身去洗手間,這會兒正尷尬著,沒心情和方嘯鬧騰。
方嘯顯然也是這麼猜的,見我倆都沒起身收拾他的意思,沒趣地揉揉鼻子,坐到一旁的沙發上說:“嗨,都是打穿開襠褲起的兄弟,瞎不好意思什麼啊。”
他說的沒錯,我們四個從小到大,從來都是無話不說,沒什麼遮遮掩掩的秘密。
可獨獨這事我說不出口,我沒法把這件連我自己都一時難以消化的事情坦然地說出來,說我對屏幕上的女人沒感覺,說我的小弟弟因為邊巖而起了反應。
我生平第一次真真切切有了一種難以啟齒的感覺。
“也是,”邊巖起身翻找著電視旁的光盤,“有正經片子麼?放來看看。”
他挑了一會兒,拿起其中一張蹲下來放到DVD里,是個美國的片子。放了不幾分鐘,我覺得屏幕離得太近閃得我頭暈,起身坐到后面的沙發上。
那是個槍戰片,劇情似乎挺吸引人的,不一會兒,屋子里尷尬的氣氛就被緊張刺激替代,他們仨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猜著后面的劇情。
我倚在沙發后背,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在我腦中川流不息,這些想法似乎組成了一道屏障,把電視里各種光怪陸離的畫面和紛繁嘈雜的聲音一并隔絕在外。
我喜歡邊巖麼?
我不喜歡女人麼?
我和他們都不一樣嗎?
要是他們仨知道了,還愿意和我在一塊玩麼?尤其是……邊巖?
我該怎麼辦?
我好不容易能上八中,不用孤零零地去上十六中了,卻又猝不及防地墜入了另一種更加駭人的孤獨里。
從方嘯家出來時我整個人還處于一種魂不附體的狀態,好像陷入了各種思緒組成的奇怪空間,頭腦深處似乎有根被拉緊的線,牽著我一刻不停地胡思亂想。
甚至在邊巖把胳膊繞過我的脖子時,我竟不自覺打了個哆嗦,好像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
“怎麼了?魂飛了?”他可能察覺到我的不正常,探過頭想看我,我突然對這麼近的距離感到不自在,握住他手腕把他搭在我肩上的胳膊拿掉。
“不是吧盧沛,”他一臉驚奇,“你以前沒看過?真的?”
他這麼一攪和,倒把我從鋪天蓋地的各種念頭里拉了出來。我扯開嘴角,佯作自然地朝他笑:“方嘯說你外白內黃,看來沒說錯啊。”
他臉皮到底沒那麼厚,被我一說,又微微漲紅,有些惱羞成怒地看著我:“別來勁啊。”
我本來就沒打算來勁,只想一個人好好待會兒,把腦子里各種想法理理清楚。
好在兩棟樓之間不過隔了幾十步路,這難捱的尷尬也只持續了不幾分鐘。
回到家,我爸已經下了班,他和我媽一起在廚房忙活,見我回來,從廚房探出頭來:“沛沛,坐沙發上等會兒,大餐馬上就來。”
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走回自己房間,閉著眼睛直挺挺倒在床上。
我爸說的“馬上”真的是馬上,沒過幾分鐘,他就從客廳招呼我去吃飯。
他倆對我考上八中這件事特別高興,我爸甚至特意給我買了果汁,給我和我媽一人倒了一杯,還給自己面前斟了一小盅酒。
“我就說我兒子有出息。”我媽給我夾了一塊排骨,笑逐顏開地對我說。
我爸也朝我端起酒盅:“沛沛,老爸敬你一杯,為咱倆共同的美術事業。”
這簡直是我從小到大吃得最艱難的一頓大餐,我一夕之間對于“強顏歡笑”有了深刻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