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中開始他就全世界潛水,仙本那、菲律賓,那年的斐濟,后來陳又涵兌現的帕勞,坎昆的加勒比海,尤卡坦的洞潛,甚至冬天零下四十度結了堅冰的貝加爾湖。
潛導事先了解過他的深潛經驗,聽完后很誠實地說:“復活節導的水下世界并不出彩,最大的驚喜就是那座沉海的石像,另外就是大懸壁,但這大懸壁和仙本那也是不能比的。”
葉開拉上潛水服拉鏈按下潛鏡,“沒關系。”
率先跳入海中。
復活節島是一個懸崖島,除了三處海灘,其他海岸線都被斷崖所包圍,最高處甚至離海面有三百多米。潛導說得很對,這里的海底比島上更荒蕪,不僅海洋生物稀少,連珊瑚叢都是黯淡的色彩。潛導帶著他游到懸壁處,速度慢下來,轉為跟隨在他身后。離了一兩米的距離,巨大的崖壁沒有盡頭,無盡的幽藍好像要吞噬他,但他的姿態纖細從容,有難以描述的優雅。
海底的絕對靜謐中,葉開的耳邊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和換氣的氣泡聲。在白色的氣泡和一望無際的深藍中,他全神貫注,但陳又涵的影像一直在他腦中,好像自然而然的存在——是本能的存在。
深潛不是沒有遇到過危險,直到詩巴丹,他差點因為氧氣用盡而死在杰克魚風暴里。是潛導及時找到了他并發現了他的異常。那時候他已經近乎昏迷,無聲的死亡般的寂靜里,紛雜的畫面如同走馬燈一般,只是不管他怎麼努力——為什麼,為什麼都沒有陳又涵的臉?
人工呼吸和心肺復蘇伴隨著東南亞人紛雜的腳步和叫喊,意識蘇醒,滾燙的鼻血汩汩留個不停,他捂著鼻子瘋了一樣地找手機,視頻撥通,他抹著鼻血叫他又涵哥哥。
陳又涵看不出他的異常,因為他是帶著笑的,聲音也很鎮靜,只是唇色蒼白,鼻血突兀地糊在下半張臉上。
流出一行,又被很快地擦掉。
葉開眼睛很亮地注視著屏幕,用輕快的聲音又叫一聲“又涵哥哥”。
他蹙眉,“怎麼流鼻血了?”
而他繼續用潛水服若無其事地抹掉:“上火了。”
一直到水下三十五米,葉開才看到了那層摩艾石像。它仰面躺著,身軀和面容已經被珊瑚所覆蓋,小丑魚和海曼偶爾從里面進出,成為了幽藍冰冷中的唯一亮色。
他拉開腕包拉鏈,從里面取出了一枚戒指。
鉑金色的戒圈完全素面,只在內環刻印了一圈字母。
「227°S109°W,YKlovesCYH」
他閉上眼,輕輕吻了吻戒指,而后把它放在了石像身軀上的珊瑚叢中。
金屬是自然之物,潛導看著這一切,并沒有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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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出水面的瞬間,他摘下潛鏡和呼吸面罩,扶著舷梯上游艇。葉瑾在船艙里躲太陽,墨鏡草帽嚴嚴實實,手上還一層接一層地抹防曬霜。看到葉開回來,大小姐慢條斯理地半勾下墨鏡:“弟弟,你好非主流啊。”
葉開凍得要死,用力剝下潛水服,太陽曬在身上時才覺得活過來了,又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別羨慕。”
葉瑾哼一聲,把曬得發燙的浴巾扔給他:“陳又涵知道你這麼有儀式感嗎?”
“他不需要知道。”
葉瑾重新搭著二郎腿坐下,時尚畫報抖出聲響,她冷冷地說:“狗男人真有福氣。”
葉開笑出聲,心想,那當然,他也覺得陳又涵有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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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被包場,但郵輪方還是每日都會提供最新的航行日報,將每天船上的節目安排事無巨細地列上,由管家在每晚睡前床務整理時送至每間房中。
這一晚,所有人都看到船報上寫著——
Theweddingday
是史無前例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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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個背包客猜錯了,婚禮并不在白沙灘上,而在阿胡阿基威。
這是島上最有名的一組摩艾,七個一組,隊列長三十三米,傳說中,它代表了最初渡海而來的七位探險者。島上其它的所有摩艾都是坐落海岸線但背對大海,唯有阿基威全部面朝大海。
婚禮這天是今年的春分日,三月十九,距離葉開的生日五天。原住民的天文造詣在此顯現,在這一天,阿基威將會準確、正好地面對著落日的方向。
磅礴而美麗。
陳又涵從郵輪底層甲板走出時,草坪上都是掌聲和口哨聲。他倒是游刃有余,只笑了一聲后警告:“晚上別灌我。”
喬楚喊得最響:“知道知道,有正事要辦。”
陳飛一拄著拐杖站在一側,從脊背到腰身筆挺,走路的樣子不讓人看出他飽受風濕侵蝕的右腿的不便,雖然年歲上來了,但仍是氣宇軒昂,甚至不讓秘書趙叢海攙扶。
陳又涵挽住他的手,與他一同上了車。
在襯衫下,與心臟最靠近的地方,金色的懷表守護著寧姝的小像。金屬被體溫浸潤得溫熱,除了洗澡,陳飛一從不摘下。寧姝的照片是微笑的,她聽得到陳飛一的話,聽得到他那一句“又涵很好”。
與公證時的西服不同,這一身禮服由蘭曼全程親手制作,從量體到設計到裁線到縫制,她親力親為,瘦骨嶙峋的手劃線裁剪依舊很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