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有點年頭了,連氣味都不太對勁,檔位的皮革甚至都已經脫落。他插入鑰匙點火,問:“買保險了嗎?”
也就是多余一問,哪有不買保險的。誰知葉開老老實實地說:“沒有,老板說這里沒有保險這回事,因為這個島上最危險的駕駛情況就是突然躥出一匹馬,而這種概率跟彗星撞地球差不多。”
陳又涵:“……”
算了算了,車壞了賠得起,人壞了……呸。
掛檔踩油門,引擎聲也很感人,充滿著一個肺病老年患者咳著嗽還要出來返聘重返工作崗位的敬業感。風從半開的窗戶中涌入,葉開乖乖提醒:“又涵哥哥,老板說不要超過五十邁,否則車子可能會散架。”
陳又涵:“……”
他是來結婚的還是來體驗生活的?
煙都他媽嚇掉了。
車停半路,陳又涵解開安全帶:“過來。”
葉開搞不清狀況:“干嘛?”
人不動,陳又涵只好主動傾身過去,捧住他的臉吻住。
吻了片刻,唇分,聽到他半真半假地說:“誰知道會不會出事?先親一下死了才不會虧。”
話是這麼說,吊兒郎當的紈绔勁兒上來了,一個不小心就飆到了七十邁。風迎面而來,帶著海洋的暖意,葉開從車窗伸出手,風穿過五指,像五指穿過水流。
“又涵哥哥,這里是世界上最孤獨的地方,但這里的孤獨是帶著浪漫的。”
陳又涵扶著方向盤,漫不經心地應一聲,說:“我還活著呢。”
葉開笑了一聲,天真地說:“好吧,我只有浪漫,沒有孤獨。”
一望無際的火山草原夾著筆直的公路,陳又涵放心地把目光從前路上收回來,轉過臉看了葉開一眼。
是洋溢著笑容的臉,嘴角很甜地上揚,陽光曬在他白凈的皮膚上,他年輕的臉迎著陽光,沒有一點陰影。
是完全的、燦爛的明媚。
陳又涵確認了他此刻燦爛的浪漫,便也確認了自己愛他的全部意義。
·
整個復活節島只有一個小鎮HangaRoa,沿著柏油馬路徑自向西北方向開,就到了島上唯一的墓地——或許也是世界上最偏遠、最孤獨的墓地。
在重復的蔚藍海面和綠色草原間、靠近大海的斷崖上,這里擁有著167平方公里唯一的一抹它色,是香檳橙,濃郁而斑斕。
陳又涵以為是片花海,或者什麼人的花圃,下車之后才知道是墓園。
鮮花盛開,長草萋萋,一排排石刻木雕風格濃郁的墓碑和十字架錯落矗立。
墓地里有人群聚在一起。
東省人都迷信,或者說是講究風水與彩頭、忌諱。婚禮前遇到葬禮,如果是老人家便要說晦氣了。
葉開安靜站著,感到陳又涵握緊了自己的手,他回首抬眸,勾了勾唇:“沒關系的,又涵哥哥。”
穿著沙灘服和T恤的島民抱著吉他和烏克麗麗,小小迷你的手風琴奏出悠揚的像風一般的歌聲——原來是一場葬禮。但那麼歡樂,唱著歌,跳著舞,喝著啤酒,像春日下的一場郊游宴會。
音樂停止,剛才還彈著吉他的人慢慢走近墓碑——深深地輕吻,緊緊地擁住。
海浪聲體面地模糊一切哭泣,寂靜中,只聽到蟋蟀在草叢間一聲長一聲短的鳴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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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開還記得他是來看日落的。
整個復活節島還留存著上百座摩艾石像,而阿胡Tahai是距離小鎮中心最近的摩艾石像,這里有公認全世界最美的日落。
其實步行就可以前往,但兩人在周圍兜了兜風,直到快臨近日落才回到了這里。車隨意地停在路邊,并不存在擋了誰的路、或是違停違章的顧慮,有種散漫的自由。
摩艾石像都坐落在草原上,從公路邊走向海邊草原,看到當地人放養的奶牛低頭吃草,葉開終于報了當年在香港麥理浩徑的仇:
“喂,陳又涵,別吃了,你看你——”
話沒說完,陳又涵悠悠地說:“老牛吃嫩草,天經地義。”
葉開:“……?”
憑什麼?多少年過去了還是講不過!
氣呼呼地要報復,陳又涵俯身,從漫溢著溫柔生命力的原野中掐起一朵淡粉色的花——
“小花老師,別生氣,你看,你今天開得多漂亮。”
葉開瞪著他,就算被哄一千次,心跳也還是會加快,嘴角終究忍不住一點一點地翹起。陳又涵覺得他無論如何都可愛,任性的明知故犯的驕縱可愛,這麼好哄的個性也可愛。寬大的手掌牽起葉開的手,葉開牽著小粉花,兩人一起走向草原的深處。
到底還是存了報復的心思,看到一頭壯碩的公馬嘶鳴著騎上另一頭母馬,葉開做作地驚呼:“天啊陳又涵你——”
他講不下去了,自己先笑倒,被陳又涵按到懷里捉弄,又愛又恨地問:“我什麼?”
葉開笑得喘不上氣:“救命!我錯了錯了錯了——”
等著看日落的游客來自世界各地,席地而坐握著酒瓶,都好笑地看著他們。葉開覺得臉燒得慌,不知道是不是被夕照曬的,總而言之透著紅。
離摩艾石像不遠的地方坐落著一棟簡易的小酒館,原住民戴著草帽,正低頭鼓搗他的小手風琴。
陳又涵買了兩瓶精釀,與葉開在草坪上一起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