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的門口空空蕩蕩,什麼人也沒有。
葉瑾看著這一切,最終改變了主意,只說:“陳又涵不值得你這樣。”
然后她就看見葉開眼中的那點光迅速寂滅了下去。
他是因為夢見了陳又涵,以為他來看他了,才醒的。渾身骨頭都痛,肌肉也痛,一呼一吸都痛,為什麼沒有人把他病了的消息告訴陳又涵?如果告訴了,他怎麼會不來?他病得這麼重,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這麼嚴重過,有時候甚至以為自己是不是要死了。陳又涵為什麼不來看他?
是他不知道。
他知道了,就會來看自己。會捧著鮮花,逆光站在門口,然后闊步走進來,像那時候在溫哥華的那樣。
葉開緩緩地躺下,拉起被子的被子遮住了一切光。他蜷縮著,心里想,你們怎麼還沒有把我生病的消息告訴又涵哥哥呢?
什麼時候才會告訴?
三天,五天,一個星期,兩個星期。
葉開慢慢地開始明白,不是陳又涵不知道,而是他真的不會來。
就像他高考結束的那天,陳又涵也不在。
他至今為止人生的重要時刻,都有陳又涵的參與。網球賽季的冠軍,一場棒球賽的失利,很多很多年的生日,第一次去迪斯尼,第一次玩過山車,微信加的第一個人、發的第一條語音。原來他不是在那天的大雨中失去陳又涵的,陳又涵從高考的那一天起就決定不要他了。
以為不是戀人了,最起碼還是弟弟、還是朋友對不對?原來他那天說的“厭了”,不是指和葉開這個人交往厭了,而是對葉開這個人從頭到尾的厭了。
所以不管是弟弟、朋友、前男友還是只是單純鄰居家一個比較熟的小孩,所有有關葉開的存在,陳又涵都厭了。
奇怪,當他想到這一層的時候,窗口忽然涌入了一陣風,很柔和,卻讓他精神一振。電視里正在放樓村項目的新聞。陳又涵出現在熒幕上,還是那麼英俊,嘴角的笑那麼云淡風輕,好像他的人生從沒有發生過什麼大事。葉開安安靜靜地看完,為陳又涵高興,如釋重負地。
他找到答案了。
又涵哥哥,原來我真的對你沒有那麼重要。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好多大事啊,他會為了愛情輾轉痛苦,是因為他還小。像又涵哥哥那樣,就不會為了這一點小事難過。如果有了一點難過,那也很快可以變好。
“再見,又涵哥哥。”他張了張嘴,在心底輕輕地發出聲音。
那一聲再見沒有人聽見,就連夢里的陳又涵也在懷疑這一聲的真假。可是那陣遽痛來得如此鮮明強烈,他在夢里都幾乎痛得要站不住。
瞿嘉進來的時候,新聞播放到尾聲。她關了電視,葉開在手機上打下這麼多天以來的第一行字:沒事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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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衣帽間里抱出的滑雪板還是嶄新的。去年冬天的時候蘭曼生了一場小病,板子背過去又原封不動地背了回來。這麼漂亮的雪板竟然連雪都還沒有沾過,葉開覺得惋惜。
他坐在地板上時,從瞿嘉的角度看,比過去更為清瘦,幾乎形銷骨立,下頜側臉一點溫潤的曲線都不剩,就像他這麼多天以來的沉默那樣鋒利堅硬。
啞光的質感,濃彩的涂鴉,葉開的指腹最后一次輕輕在上面拂過。
像十七歲生日那樣的如夢似幻。
他讓賈阿姨找了一個碩大無比的紙箱,足夠裝得下它。又重新取出藍寶石禮盒。發急病的那天晚上,瞿嘉近乎是用力摳才摳出了它。
“喜歡可以留下。”瞿嘉終于忍不住出聲道。
葉開抬眸自下而上地看她,抿唇笑了笑,然后把盒子也一起收進了紙盒。
不用,沒關系,總有一天會不再喜歡的。
陸叔親自去送。他拿著小少爺交給他的門禁卡,從地下車庫徑直抵達二十六樓。紙箱被輕輕地放在門口,發出一聲輕響,像塵埃落定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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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夢到了?”葉開重復了一遍。
“嗯,”陳又涵看著他,又補充道:“一點點。”
葉開被他抱在懷里坐著,有點新鮮的樣子:“夢到什麼了?”
陳又涵很少跟他聊這些。
“夢到你說不出話,在病床上扎小人詛咒我。”
葉開噗的一聲笑出來:“什麼啊。”
“還夢到你跟瞿嘉賭咒發誓說一定開學就找女朋友。”陳又涵勾著他的手指,哄他:“擅自就把女同學當替代品,問過女同學的意見了嗎?”
葉開無語:“我又沒找!”反應過來了,“你是不是因為夢到這些才突然跑來找我的?”
從夢里痛醒的時候甚至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他送回了藍寶石,卻又留下了寶璣。
他說了又涵哥哥再見,卻在八月七號時在朋友圈祝他生日快樂。
他在心里告訴自己總有一天會不喜歡的,在溫哥華的時候,卻連蘭曼都能輕易看穿他的偽裝。
兩年后相遇,他說“又涵哥哥,我已經在試著喜歡別人。
”
他還在說「試著」。
陳又涵終于知道,葉開的這兩年,是一場對他的漫長的告別。
充滿著努力、殘存著僥幸、孤身一人、沉默堅定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