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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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結婚了我就帶我的男朋友來看你,他問我你是誰,我只會說你是姐姐的同學,你誰也不是,你在我生命里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我會接你新婚妻子的捧花,我還要祝你百年好合,我——”
帶著哭腔的聲音在逞兇斗狠。
“都可以。”有一道更成熟的男聲打斷了他。
明亮的燈光下,被中央空調終日吹拂的空氣有著冰冷的溫度和高級但無聊的香味。
是在繁寧。
“他”站在門口,葉開死死拽著他的衣角,好像不懂得如何松手,而葉瑾站在不遠的地方,纖細的身體繃得僵硬。
“小開,祝你幸福,永遠幸福。”陳又涵看到自己最終抬起手,很輕很輕地攏了下葉開汗濕的頭發,微笑著說:“葉開的開,是開心的開。”
一道刻骨剜心的痛像雷擊一般尖銳地刺穿了他的心臟。
他怎麼會夢到這里?
葉開一張臉上都是汗,額角的碎發緊緊貼著蒼白的肌膚,只是用力瞪大眼睛死死拉著他,一邊眨眼一邊本能地搖頭。
“小開——”陳又涵用力喊他的名字。
但沒有聲音。
只有那個陳又涵遵從現實地說:“沒有人逼我,也沒有人騙你,你好好的。”
電梯門徐徐關上,極速下墜的世界,葉開終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在鏡子里倒映出的明晰又狼狽的畫面中,并沒有陳又涵的身影。他就站在葉開的身邊,伸出手去想要幫他擦去眼底好像流不干的眼淚,就像他過去十幾年做的那樣。
幾乎就要碰到了,好像已經感受到了他臉頰的柔軟和眼淚的滾燙,但葉開卻還是在哭。
葉瑾緊緊地握著他的雙肩,在她親弟弟近乎窒息的崩潰中死死咬著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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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關上,門也被輕巧掩上。因為滿月的緣故,整個臥室陷入溫柔的黑中。
瞿嘉離開前與葉開貼了貼面,叫他“寶寶”,但什麼也沒說。她一走,葉開睜著眼睛,很沉默地看著天花板。過了幾分鐘,沒有任何神采的眼睛遲緩地動了動,仿佛想起了什麼。
他掀開被子下床,在窗邊的地毯上坐了下來。
月亮那麼大、那麼圓,月光那麼美,讓人想起夏目漱石的故事。
「今晚的月色很漂亮。」
「夏目漱石說……」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
「今夜月色很美,我愛你。」
葉開抱膝坐著,慢慢地把臉貼在了手臂上。月光照亮了他一半的臉龐。他垂著眼眸,看上去像只是睡著了。
再漂亮的月亮也會落的。
哪怕月亮每天每天都會升起來,可也還有新月、蛾眉月、弦月,不是時時刻刻都那麼圓滿——三十天里得一二,十五分之一的完美要等待十五分之十四的遺憾。他和又涵哥哥在一起多久了?457天,每一天都很完美,他們完美地度過了十五個月。十五乘十四是多少?
這麼簡單的心算,他眨眼之間就算出來了。要等待二百一十個月才有下一次的完美。
葉開孩子氣地想,是17.5年。
陳又涵,白癡才會等你這麼久。那時候你都那麼老了,我怎麼還會喜歡你?
陳又涵忍不住笑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指卻痛得蜷縮。
“別這麼可愛。”他想說。
抬起手時候,想要撥開他的額發。他的額頭很漂亮,每次打網球的時候,因為跑動而帶起的風吹起他的碎發,總會讓人目不轉睛。
但葉開毫無預兆地站起身。
坐得久了,空調把他的身體吹得僵硬,身體都控制不住發抖。他打開衣帽間的收藏柜,黑天鵝絨面上躺著一枚藍寶石,在夜色下流光溢彩。葉開攥著藍寶石回到床上,身體抖得越厲害,掌心的藍寶石就攥得越緊。
藍寶石不值錢,他送過很多人了。
他怎麼會覺得藍寶石和跑車有什麼不同?他憑什麼覺得藍寶石和跑車不同?
藍寶石和跑車沒有什麼不同的。
他和他們,都是一樣的。
瞿嘉進來看他時,發現他整個人在床上蜷縮成一團。
“寶貝?寶貝?”瞿嘉用力搖他,捋他汗濕的頭發。
葉開唇色蒼白,眉頭蹙得很深,攥著東西的手緊緊抵在心口的位置。
瞿嘉跑出去的時候,家居鞋在地板上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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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小開方便的話,可以讓他聽一下電話嗎?”
“他不方便。”
“幾句話就好,”顧岫的聲音頓了頓,背景音里掠過模糊的“小開”兩個字,他低聲說:“又涵一晚上都在找他。”
葉瑾狠狠地抽了兩口煙,冷硬地說:“他們分手了,他不想見陳又涵。”
顧岫大概是被氣到,噎了幾秒,語氣動怒:“就這麼——”
一聲短促的嘟聲。
葉瑾掛了電話。
她走進去的時候,葉開剛好從昏睡中醒來,瞥她的那一眼和他這麼多天看病房的花花草草鹽水藥盒沒有任何不同。
“還疼嗎?”葉瑾在床邊坐下,意識到身上可能帶有煙味,她又坐遠了一些。
葉開沒有張嘴,只是垂下了眼眸。
葉瑾靜靜地看著他:“陳又涵……”
眼看著葉開眼睛一亮,猛地抬起臉來望著她,等著她的下文。
看葉瑾不說話,他兩手無意識地揪著被單,目光越過她的肩膀看向遠處,仿佛想確認門口是不是來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