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忽然一空,是葉開抽回了自己的手。他說:“又涵哥哥,我去一下洗手間。”
他起身,走出兩步,步子漸漸慢下來,最終停下。
回頭看的時候,不知道陳又涵什麼時候也跟著起身了。
一種難以消解的沖動驅使著他,“葉開,”陳又涵叫住,“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先遇到的是十八歲的我,”他年輕的喉結滾動,“你還會選擇我嗎?”
葉開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陳又涵很快地垂下視線,再度抬起時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我隨便問的,不用回答。”
十八歲的陳又涵是因為三十二歲以后的陳又涵而被選擇的,他知道。如果沒有三十二歲之后的故事,就也沒有他的故事。他被堅定選擇的原因是因為三十二歲的陳又涵,他明白。
其實,除了很羨慕,也沒哪里不好。他占便宜。
心驀然狠狠抽了一下,一種鈍痛從心底迅速沖擊而出,沖向了四肢百骸,甚至讓葉開在一瞬間麻痹得難以動彈。他帶著抽痛的戰栗猛然沖過去,不顧一切地抱住了他:“又涵哥哥,十八歲的你和三十幾歲的你,都很好——是一樣的好。我怎麼會不喜歡你,不選擇你?開學第一天我就要一見鐘情,打籃球的時候我給你送水,比任何女生都跑得快,為你加油,比她們都更大聲。我喜歡陳又涵,五歲認識,就五歲喜歡,十八歲認識,就十八歲喜歡,三十幾才相遇,那就三十幾喜歡。沒有順序,沒有先來后到,都是你,命中注定的就是你。”
陳又涵在他突如其來長長的告白中怔愣,笑了笑,身體松弛下來,溫柔地撫了撫他的短發:“上個洗手間而已,怎麼這麼矯情?”
葉開也跟著笑,很輕柔的笑,朦朧地抓不住。他說:“是你先問的。”
松開懷抱前,他在陳又涵的耳側親了親。
走出兩步,陳又涵用不重的聲音叫了他一聲,在身后說:“記得快點回來。”
葉開用力睜著眼睛不敢眨眼,繼而回眸看他,點點頭:“嗯,我很快就回來。”
真的。
洗手間在三十米遠,有快速傳送步帶,行李箱的滾輪聲和飛機起飛的轟鳴聲交織成初秋午后的巨大喧鬧。他停住腳步,隔著穿梭的人流,隔著很多很多道人聲,隔著繁忙的好像永遠不會停止刷新的公告牌,最后看了陳又涵一眼。
陳又涵仰著頭,看到CZ3015顯示提取行李信息。
他站在人群中,那麼高大,鶴立一般。他成年后就不再穿T恤,不再打籃球,不用為考試成績挨罵,會游刃有余地處理一切。
葉開回過頭,走入長長的、一望無盡的轉角。
·
出口開始繁忙,涌出了數不清的人群。瞿嘉推著兩個巨大的行李箱,其中一個上面岔開腿坐著一個小孩,短短的兩手一只抓著拉桿,一只緊緊抱著一只泰迪熊玩偶。
小孩眼睛一亮:“又涵哥哥!”
兩歲,四個字叫得奶聲奶氣。
瞿嘉吃了一驚,跟著看過去:“你怎麼在這兒?”又沖他身后看了看:“就你自己?”
有什麼話到嘴邊卻倏然遺忘,陳又涵愣了一秒,那一秒,一種難以描述的悵然若失撲面而來。他好像站在一片迷霧中,走失了很久很久。他回神,笑了笑:“就我一個。”
瞿嘉拍了他一把,把行李箱很自然地推給他:“聽張主任說你最近作業交得很及時啊?怎麼,一段時間不見,你轉性了?”
陳又涵接過行李箱,玩世不恭地回:“瞿老師,千萬別對我有太多幻想。”
瞿嘉白了他一眼:“聽說你市青訓的MVP也因為打架取消了?”
陳又涵失笑一聲:“您別幸災樂禍,行嗎?”
下面傳來一道嗲嗲的聲音,口齒不清地學:“您別幸災樂禍了,行嗎?”講話的時候,低著頭,專心地玩著玩具熊。
陳又涵垂眸看他,心里被一種柔軟浸潤,在他小小的腦袋上輕輕彈了一指:“小學人精。”
小孩抬起頭,眼睫彎彎地沖他笑,張開手臂:“抱抱。”
瞿嘉受不了,重新接過行李箱,看著陳又涵俯身把小孩抱進懷里,開玩笑地說:“快領走,這小白眼狼我不要了。”
溫哥華入了冬,紅色的羊絨圍巾都快把小臉給埋了。陳又涵把圍巾往下拉了拉,故意奚落他:“哎喲喂,這誰啊,怎麼胖成球了?”
小孩氣鼓鼓地大聲說:“你怎麼忘得這麼快!我叫葉開,開心的開!”
陳又涵抱著他掂了掂:“不敢忘不敢忘。”
葉開穿得太多了,真裹成了個球。他艱難地在陳又涵懷里轉身,兩只短短的胳膊圈不住陳又涵的脖子,只能環一半,把臉貼過去,軟軟的嘴唇在陳又涵耳側親了親。
「我很快就回來。」
有什麼畫面在腦中一閃而過,是誰——曾經這樣親過他?陳又涵愣住,腳步停下。
瞿嘉問:“怎麼了?”
陳又涵抱著葉開,回頭看了一眼。
他以為可以找到什麼的。
但是世界繁忙如初,步履匆匆。他的眼里只有一千張面目模糊的面孔,哪一張,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回過神,抬起腳步:“沒什麼。”
期中考試如期而至。他在最后一個考場,試卷到手上,心里莫名有個念頭,「可不可以稍微進步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