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保持著一腳已經踏出門外的姿勢,凝固在當場。而后不得不扶著門框站穩,閉眼穩了穩搖搖欲墜的心神,才緩緩問:“——你說什麼?”
葉開經過她身側,腳步略一停頓:“喝一杯吧。”
隨即走出書房,走入一墻之隔的起居室。
倒懸的花瓣水晶燈被點亮,葉開打開橙色馬鞍革的酒柜,從中取出一支輕井澤威士忌。葉瑾走入時悄無聲息,葉開沒回頭看她,從冰桶里夾出剔透的冰塊。微涼的液體在燈光下如同金色,被輕晃著倒入水晶杯。
葉瑾面無表情地接過他遞過來的酒杯。
“你說得不對,最起碼就威士忌來說,我就更喜歡輕井澤,而不是麥卡倫。”葉開臉上笑容很淡,近乎于無,但或許是眼神的緣故,總讓葉瑾覺得他現在心情不錯。
麥卡倫是陳又涵鐘愛的威士忌品牌。
“試試?”葉開挑眉,冰塊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好聽的碰撞聲。
他在等葉瑾跟他干杯。
兩支棱花水晶杯終于在燈光下交碰,葉瑾抿了一口,淡淡道:“你忽悠誰?輕井澤從蘇格蘭進口大麥,跟麥卡倫用的是同一個品種。”
葉開忍不住笑了一聲:“goldenpromise,那款大麥的名字,黃金諾言。”
不常喝酒的人未必能品得慣輕井澤的風味。更濃郁的泥煤風味,更厚重的質地,比蘇格蘭威士忌更蘇格蘭。葉瑾果然喝不慣,輕嘗兩口就蹙起了眉。
葉開倚著酒柜,長腿交疊,單臂抱胸,端著酒杯的姿勢嫻熟而放松,“三月份六十九萬拍下來的。不瞞你說,拍賣槌敲下的時候腦子里很不爭氣,想的居然是哪天跟他一起喝酒的畫面。
”
葉瑾無話可說,忍著舌尖的苦澀:“你對上他一向不爭氣。”
葉開瞥了她一眼:“什麼叫爭氣?是一定要折磨得彼此生不如死,還是為了爭一口氣寧愿忍著內心洶涌的愛意和一定想要走向他的渴望,口是心非地說我就是不原諒你?”
葉瑾張了張唇,最終還是沒說話。
“人不能過得這麼糊涂,尤其是當你的個性頑固又堅韌的時候,就更要聰明一點。你說過的,成年人的世界有很多陷阱,不過我覺得,最大的陷阱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葉開抿著勾了勾半邊唇角,似笑非笑地回眸看她:“自作聰明而不自知,沉浸在自己無所不能的幻覺中固執地、無可救藥地自說自話。”
“……你在教我?”葉瑾匪夷所思,近乎陌生的看著葉開。
“你教了我一堆大道理,我只回敬你這一句。”葉開仰頭喝完杯中酒,舒展的脖頸曲線和滾動的喉結在燈光下有疏離而致命的吸引力。
葉瑾不合時宜地想,他整個人都打上了太多陳又涵的印記。
“我跟又涵哥哥是追尾碰到的。他還愛我,這個事實只需要一眼就能看穿。不過就像你推測的那樣,我已經在努力moveon,所以沒有給他任何機會。后來去云南調研,好巧——竟然會那麼巧,他剛好也在。你知道那種地方要怎麼過去?”
見葉瑾搖搖頭,他才勾了勾唇繼續說:“飛機大巴面包車拖拉機再步行,甚至在Google地圖上都找不到。你知道嗎,又涵哥哥也膽小了。他那種人面對愛情竟然也會畏首畏尾患得患失,遮遮掩掩地不敢讓我看穿,但是你明白的,喜歡一個人怎麼藏得住?”
葉瑾想到陳又涵按進掌心的煙頭。
“但我依然沒有給他機會,在他說出口前就拒絕了他。拒絕的理由——”葉開低頭笑了一下才說,“是因為我覺得他無恥,兩年前說了那種話,現在怎麼能當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求我重新開始。”
他的笑難以描述,掩在暗影里的雙眸也沒有笑意,而五官都那麼冷。葉瑾心口被蜇了一下。她意識到葉開這一個笑,是在嘲笑他自己。
抓著杯口的手指用力,葉開屏著呼吸靜了一瞬:“那時候不懂的,現在都懂了。他跟爺爺說了一切。你跟他簽合同的立場,你阻止我們的一切邏輯,都已經不復存在。他或許仍然違約了你們之間的協定,但他拆了這顆炸彈,已經什麼都不怕。”
葉開頓了頓,略帶嘲弄地看著她:“你再也沒有辦法用那些所謂的‘爺爺被氣病氣死’的恐怖圖景去威脅他、威脅我。怎麼樣,輸得夠明白嗎?”
幾分鐘的功夫,卻總覺得已經站得夠久了。雙腿爬上酸乏,葉瑾放下杯子,緩緩地扶著扶手在沙發上坐下,一貫明亮的眼神此刻竟然有些茫然。
葉開敏銳地捕捉著她一絲一毫的反應,不動聲色地繼續說:“縱使這樣,我也依然沒有回應他。他也依然恪守信用,替你保守著當年的合同和約定,沒有說過你一個不好的字,沒有暗示過一句錯誤根源在你。你問我我怎麼會重新去找他?因為我看到了他的病危通知書,我被顧岫罵得狗血淋頭,我去看了差一點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陳伯伯,陳伯伯說——當年他傻得徹底,竟然妄想跟我結婚。
”
指尖控制不住地輕顫,葉瑾垂下目光,繼而低下頭,用掌心托住僵硬了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