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ucas挑眉,很老道地化解尷尬:“我調任中國,未來三年都會base在寧市,飛北京不到四個小時,答應我,我可以每周都為了你跨越千里。”
葉開終于忍不住低頭笑了笑:“你中文果然進步很快。”
今晚的葉開無比好說話。
Lucas見他不反感,將椅子拉向他。坐姿微妙地變了,兩人幾乎是肩挨著肩。他舉起瓶子與他碰了碰:“一年多,這年頭像我這樣有耐心的追求者不多了。”
葉開想了想:“不是你的問題,”他吁出一口煙,“是我,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同性。”
“你不是——”
“他不一樣。”葉開自嘲地抿了抿唇,“我唯一的一次情感經歷不是愛上同性或異性,我只是愛上他。”
這樣的句子結構對于Lucas來說過于復雜。他心里理了會兒,一手搭上葉開的椅背,頭歪過去,嘴唇幾乎湊在了他耳廓上,低聲說:“我可以幫你試試。”好。葉開在心里回答,喝完兩瓶酒,如果他感覺到醉了,便試試。如果仍然清醒,那就再等等。
夜深,遠處的樓漸次熄燈,只有落洲的人越來越多。樂隊演出正到高潮,臨街的白色遮陽篷上,燈珠眨眼,風吹過香草林,檸檬葉和迷迭香的氣味幽然。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交談的頻次降下,靜默的時刻在低沉鼓點聲中前所未有地凸顯,與夏日江邊氤氳的夜露水汽交替上升,曖昧地裹挾住了每一道炙熱的呼吸和目光。
Lucas捏住了他的手掌:“Leslie,讓我看你的愛情線。”
葉開低笑,另一手撐著腮,眼神有片刻朦朧:“你好老土。”
“你看,中間斷了。”Lucas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輕輕嘆息一聲,“人生很長,前面再刻骨銘心,斷了也就是斷了,后面才是真的、對的。
”
葉開垂眸,看著掌心的紋路。他分不清哪個是愛情,哪個是生命,哪條又是事業線。酒精麻痹了他的思路,Lucas這麼說,大概就是天意。
Lucas是溫哥華人。他們相遇在法國,在直飛溫哥華的飛機上再次相遇,足夠有緣分。他們有相同的愛好,有契合的脾性,就連他住的地方都和外婆家只隔了兩個街區。他在溫哥華養病的那幾個月,Lucas甚至從華爾街請假陪過他幾天。
那時候蘭曼請他喝茶,在春天晴好的天氣里,在香氣馥郁的花圃中,用她最好看最名貴的那套餐具。櫻花飄落進瓷杯里,Lucas和蘭曼談笑風生。而他多可悲,那一刻竟然在心里委屈,為什麼坐在這個位子的人不是陳又涵。
在阿爾卑斯一起滑雪的不再是他。
和外婆一起喝茶的也不會是他。
從前約好的春夏秋冬,三時四季都有別的面孔。
就連蘭曼都放下了。最開始收到花時會在插瓶時念叨,還是陳又涵那束伊迪絲玫瑰最得她心。但看多了粉色的珍珠雪山,漸漸的也就習慣了起來。葉開剛到溫哥華時沉默寡言,她一句話都沒有多問。直到半個月后陽光很好的一個午后,他裹著毯子坐在花園里看書,忽然摘下眼鏡,用瀕臨斷線的平靜說:“外婆,可不可以和我聊聊又涵哥哥?”那一瞬間蘭曼什麼都懂了。
葉開沒有抽回手。Lucas的手指微涼,和他人一樣瘦削而蒼白。纖細的指腹從他掌心輕輕劃過。
感覺不壞。葉開醉沉沉地想。目光從掌心抬起,落入Lucas的眼中。呼吸交聞,Lucas就著這個姿勢,終于吻上了他夢寐以求的他。
周圍有口哨聲,間雜著鼓掌聲。
還有不知道哪來酒瓶落地的聲音。
喬楚拎著一打酒遠遠地看著陳又涵,看到他扶著半空臨街的欄桿,用力得小臂上連青筋都醒目。從手中落下的酒杯在腳下碎得徹底。整個二樓戶外露臺靜了一瞬,只剩下樂隊撥弦聲,主唱在唱一首英文歌。歡笑聲在一秒鐘后毫無掛礙地繼續,只剩下陳又涵低垂著側臉,沉默地坐在陰影里。
是他看錯了。小開不會喝酒。他面前絕不會擺著那麼多精釀酒瓶。
舌根泛出很深的苦澀。寶寶……寶寶喝兩口就會醉,會醉得不省人事,怎麼還能和對面那個人微笑著交談,怎麼還能和他交頸親密?是他看錯了。
是他眼神不好。
反正把別人錯認成葉開的也不是第一次,甚至在窮鄉僻壤都出現過不合時宜的幻覺。他做過荒唐的白日夢,以為葉開哪一天竟原諒了他,主動出現在他眼前。坐飛機時幻想過鄰座會是葉開,過安檢時也許前面兩位三位那麼巧會是葉開,路過他喜歡的潮牌店,或許葉開剛好和同學逛完出來。
……這世界上有那麼多偶遇,他想要一次,不貪心。
喬楚悄無聲息地靠近,很快地在街上掃了一眼。
沒有什麼,只是一對同性情侶在接吻。
“觸景生情了?”喬楚低咳一聲,拍了拍他的背。
陳又涵一身冰寒,好像沒聽到他的話,視線一味地凝固在無意義的虛空中,緊緊咬著后牙槽,側臉繃得仿佛石刻。
心臟被人輕易地捏住,比荊棘更堅硬的刺從四面八方穿刺而入。
他閉了閉眼,是幻覺,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