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宿舍是開放的,葉開吃過飯,陳又涵已經在樓下等他。他和校領導在湖畔餐廳吃了頓商務餐。這圖書館對他來說不算大事,順手投的而已,什麼看進度看進展談助學基金,不過是為了找個理由堂而皇之地來天翼。
在宿管阿姨處做好登記,兩人上三樓,走廊盡頭倒數第二間。天翼的宿舍和一些大學比較像,兩人一間,兩間共用客廳、浴室和洗手間。他打開門,把陳又涵請進去的時候莫名有點緊張。
高中生宿舍都干凈,桌面整潔無雜物,書架上允許放五本與課程無關的課外讀物。葉開抽出那三本嶄新的簽名本,一轉身,陳又涵欺身把他壓在桌邊,靠得那麼近,簡直欺負人了。葉開被迫后仰,手撐著桌沿,眼尾急得微紅。
陳又涵的手也撐著,跟葉開的挨著,擦著一點,但沒有交疊。
“幾分了?”他低聲問。
“負分。”葉開嘴硬。
陳又涵低笑了一聲:“太嚴格了吧。”
“我精益求精。”他口不擇言。
……我他媽在說什麼!
陳又涵勾起半邊唇角,抬手揉亂他頭發,決定放過他。語氣恢復吊兒郎當的調性:“書我先拿著,周末要是念我點好,就陪我喝個咖啡。”
葉開撥了撥劉海:“好好收著,珍藏簽名本。”
“誰啊,這麼金貴。”陳又涵問,隨手翻開封面。
葉開說:“舍友的爸爸,當代著名青年翻譯家。”
他抬眸,看到陳又涵猝不及防地僵住。他的手停留在扉頁上。Tang的簽名很有個性,g的勾斜穿過,尾巴畫了一個閃電般的折。
“他叫什麼?”陳又涵盯著葉開,渾身散發著如同寒冰一般的氣息。
“杜……唐。”
啪。
陳又涵單手合上硬殼封面,自嘲般地冷笑了一聲。
第37章
南方出版社總部大樓,現當代西語文學翻譯編輯部位于第三十三層。陳又涵風度翩翩地叩響前臺桌面:“你好,找一下杜唐。”
“杜主編今天不在,建議您改天預約呢。”前臺微笑著擋回去,看樣子很習慣幫杜唐拒絕人。
陳又涵兩指夾著遞出一張名片:“打內線,念。”
完全命令式的語氣,但臉上掛著散漫的笑,讓人不容拒絕。前臺鬼使神差地拿起電話:“杜主編,不好意思打擾您,這里有一位……GC商業集團總裁陳……陳又涵先生說——”前臺沒說完便被打斷,怔愣地重復:“讓他進來是嗎?好的。”
“我帶您進去。”前臺把名片放下,領著陳又涵穿過雜亂但還算有序的編輯部,敲響了掛著主編辦公室銘牌的玻璃門。
“請進。”里面的聲音低沉清透,有金屬的質感,光聽聲音的話,不會猜到他已經三十出頭。
門被推開。
陳又涵單手插褲兜,心里靜了一瞬,走了進去。
兩米寬的大辦公桌上摞滿了幾乎有半人高各種書堆紙堆,羊皮鞋底的皮鞋踩上地毯無聲無息,過了會兒,從那故紙堆后面抬起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他戴著黑框近視眼鏡,很快地瞥了陳又涵一眼:“坐。”然后便又低下了頭。手里握著一支鋼筆,正在一疊白紙上寫著什麼。
灑滿午后陽光的大辦公室里只有筆尖沙沙的聲音。
陳又涵的目光從他身后橫貫整面墻的內嵌實木玻璃書架上掃過,都是書,滿滿當當的外文書籍和詞典,上層很不在意地塞了一些獎杯獎牌和證書。
陳又涵的目光持續五秒,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怠慢了啊。”他說。
啪。
鋼筆被按下,杜唐把眼鏡往上一推,推開辦公椅起身。他穿一件很簡單的純黑T恤,看上去好像比陳又涵還高一點。會客區挨著落地窗,他率先走過去,卻沒有坐下,在水吧給他沏茶,不冷不熱地說:“好久不見。”
好一個好久不見。
說得好像也就個把月
陳又涵模糊地估算,十幾年了?他竟然記不清。
他摸出煙盒遞出一根,杜唐很利落地一擺手,不容推據的姿態:“戒了。”
陳又涵微挑眉,自己叼上一根:“杜主編辦公室不會禁煙吧。”
“禁,你例外。”
陳又涵咬著煙嘴,低頭無聲地笑著搖了搖頭。煙霧在空氣中縹緲地散開,他輕吁一口:“真他媽能躲。”
“怎麼找到的?”
“你兒子,”陳又涵磕煙灰,想起就好笑,“他是不是讓你給同學簽名?”
杜唐淡漠的表情有了一絲松動,繼而失笑:“你從簽名認出我?”
陳又涵深表遺憾地微攤手,仿佛一場曠日持久的游戲最終以他作弊的方式取得了微妙的勝利。杜唐終于走向他兩步,伸出手臂以兄弟的姿態抱了抱陳又涵,淡淡地說:“抱歉,又涵。”
這一聲抱歉含了太多層雙方已知的、未知的、不能宣之于口的、心知肚明的意思。陳又涵一手夾著煙,只抬起一手回抱,拍了拍杜唐的肩膀:“得了,你突然這麼膩歪我受不了。”
杜唐勾了勾唇角,恢復面無表情,無情地說:“我還有工作。”
這趕人趕得含蓄又利索,陳又涵無語:“你真的一點都沒變。”
“施譯在天翼上學,我不會跑。
”杜唐復又戴上眼鏡,走向辦公室的門。
“你當年——”
“小譯是施文的兒子。”杜唐說完這句話才打開門,語氣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隱約有著無奈:“不要再問了,事情已經解決,你知道得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