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悅。”白簡提醒道。
“對,那個叫阿悅的孩子,我見過,很耿直的一個人類,再耿直一點,就和白鷺一樣討厭了。”老爺子鼻息里輕哼一聲,“但他會變成人魚,我有些意外。”
“他為我做出了很大的犧牲。”白簡垂著眼。
“白簡啊,”老爺子止不住的咳嗽,“我們做生意的人,最講究公平,有失就有得,但最沒辦法去衡量公平的事情,就是感情了。”
“我一生,沒有伴侶,沒有子女,”白老爺子徐徐說道,“我遇見過很喜歡的人,為她……她站在船上,讓我去撈海里的月亮,后來她結婚又離婚,又結婚,我是她最好的知己。”
“感情的付出,是滿足自己,讓自己開心的,如果索要回報,就顯得自私了。”
“我給她買過一樽水晶雕像,我要求她,擺在書房高架上,要每日擦拭灰塵,要定期保養檢修……她和我冷戰了很久,并把雕像還給了我。”
“不過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對值得的人和事付出的基礎上,如果是不值得,那另當別論。”
“你不會讓他失望的,我知道。”
白簡為白老爺子的杯中重新加上水,“當然,我永遠愛他。”
“為何呢?”
“比他優秀的大有人在。”
白簡手指扣在桌面,敲了敲,“不清楚,但您應該有所體會,那是一種很奇妙,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感覺。”
就像世界上有很多種光,燭火的,太陽的,明月的……有的光普照大地,有的光照亮一室,飛蛾也會往最明亮最滾燙的地方撲去。
但阿悅他可能只是不起眼的螢火,或者是深海里的一條漂亮小魚,像他那樣的漂亮小魚,客觀來講,絕對不是最漂亮,也不是唯一漂亮。
可他剛剛好,不管是魚鱗的排列,尾鰭撥動的頻率,他的顏色,他吐出來的泡泡一串有幾個,所有特質組合在一起,深海里不會再有第二條這樣的漂亮小魚。
一剎那,一瞬間。
漂亮小魚的尾鰭就扇在了海神的心上。
“我會尊重他的選擇。”白簡脊背筆直,孤拔,在明月下,“總歸,是我深愛于他。”
白老爺子緩緩點著頭。
他雪白的頭發在月光底下呈現出一種冰冷的銀制品質感,變成了了無生氣的灰白。
“最后,還能喝上一杯茶,真是好啊,”白一善慢慢闔上眼皮,“多謝你啊,白簡,這些年,辛苦你了。”
白簡扣在桌面的手指慢慢攥入手心。
月色朦朧,白一善的上身倒向了一邊的蒲團,沉悶地一聲響,他也開始長眠。
-
斯悅被吵醒,夾雜著餓醒睡醒等多方面因素,太累了,他翻了個身,望見坐在床邊的黑影,嚇得差點滾下床。
“白簡?”
斯悅回過神來,爬起來,跪在床上看著白簡,過了幾秒鐘,他敏感察覺到樓下有人,數量還不少,“樓下來客人了?”
“這大半夜的,什麼玩意兒?”
白簡站起來,將斯悅拖到自己眼前,撩開他額前有些長的碎發,“老爺子兩個小時前過世了,樓下是一些親屬。”
斯悅眨了眨眼睛,有些沒反應過來。
“餓了?”白簡又說。
“我讓阿姨給你煮面?”
“想吃蝦還是螃蟹?”
“白簡……”換做以前,斯悅肯定無法察覺到白簡的情緒,可現在不一樣了,他是白簡,白簡亦是他,白簡現在,是難過的。
是一種很復雜的情緒,連帶著讓斯悅都情緒低落起來。
斯悅伸手抱住白簡的腰,“你要哭一下嗎?”
白簡微怔,隨即失笑,拍了拍斯悅的頭,“沒那麼夸張,有些意外,有些遺憾,有點失落。”
“離別是必經之事,”白簡手指搭在斯悅的肩上,“我已經送離過許多人。”
“你今晚去找過他了?”斯悅聞了聞,“有味道。”
“嗯,和他聊聊天,順便,與他商議我們舉行婚禮的事情,我想邀請他出席,但現在看來應該是沒有機會了。”白簡的笑意很淺,幾乎可以說是沒有。
斯悅松開了白簡,跳下床,順便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好了,規劃一下老爺子葬禮時間和你的返祖時間,不要撞在一起了,不然場面肯定會失控。”
“已經給親屬都遞去了報喪郵件,估計最遲明天下午,所有人都能趕回來,”白簡從衣柜里取了一件很薄的外套遞給斯悅,“后天舉行悼唁儀式。”
“有點趕。”
“是的,但他的遺言中讓我們一切從簡,希望我們能每年帶一束櫻花去祭奠他。”
“他喜歡櫻花?”
“沒聽他說起過,”白簡低頭給斯悅束緊腰帶,“但看見過他與一名人類女性的合照,對方手中捧了一束櫻花,我想,應該是這部分原因。”
白一善獨身了兩百多年,孩子都是領養來的,也從未有過人魚或者人類成為他的伴侶,哪怕是短暫的。斯悅想象了一大堆生離死別的故事。
白簡看出他所想,牽著他的手往樓下走。
“生活中沒有那麼多愛情童話,看起來圓滿的,大多有人在將就,白一善不是會將就的人魚,所以他一直都是獨身。”
白簡平靜淡漠的語氣在耳邊緩慢低沉地為斯悅解釋。
-
斯悅見到白鷺了。
一雙通紅的眼睛,像被辣椒狠狠熏了一整天,他本來是跪著的,一看見斯悅,就站起來朝他沖過來,抱住斯悅,“阿悅,我好難過,爺爺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