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悅趴在白簡的肩膀上,“他死了?”
“這麼輕易就死了?”
白簡垂眼,語氣淡淡的,“他早就死了。”
在確認老師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時,周文宵就死了。
對周文宵來說,死亡意味著新生,他徹底擺脫了老師對他生命的控制,他的喜怒哀樂,從此也由他自己做主。
斯悅有些難受地嘟囔了一句什麼,不是屬于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小人魚在感覺到不舒服時都會這樣哼哼唧唧。
白簡摸了一下斯悅的額頭,燙得驚人。
頭發白得雪亮,深濃。
與斯悅純凈的白色比起來,白簡像個贗品。
斯悅被放到了他自己房間浴室的浴缸內,浴缸是黑色大理石打造的,與斯悅的白色形成了異常強烈而又昳麗的對比,水龍頭內的涼水慢慢淹沒他,頸部的鱗片緩緩顯現,像落入水中的白色寶石。
此刻,斯悅的脖頸顯得異常脆弱,魚鱗還在成長期,半透明,比起寶石,用水晶形容可能更加準確,在燈下,甚至能依稀窺見魚鱗下淡紅色的纖細血管。
白簡銀色的蹼爪貼在了斯悅的側臉上。
斯悅蹭了蹭白簡的掌心。
浴室的燈光無比明亮,還有些刺眼,斯悅眼前是整片茫茫的白色,所有事物只有一道虛影,他靠溫度和呼吸辨別現在自己身邊的人。
水中,他因為伴侶的觸碰將自己蜷縮起來,發出小動物般的哀鳴。
耳鰭因為主人的無法反抗警惕地豎起來,它是新生,四周任何事物都能引起它的警惕心。
但除了警惕,也沒有什麼別的用處了。
它喜歡現在的感覺。
斯悅兩只腳的腳背上都出現了尾鰭,被水淹沒后,尾鰭因為緊張將斯悅的腳包裹起來,貼在浴缸表面,偶爾會小幅度地痙攣。
白簡從衣柜里拿出干凈的浴袍,將斯悅從水中撈了起來,小人魚已經虛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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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簡從樓梯上下來的時候,蔣雨和蔣云已經趕過來了,蔣雨一進來就嚷嚷頭暈,“周文宵給這里搞了什麼東西?”
蔣云皺了皺眉,難怪白家什麼動靜都沒有,活動的全是人類,人魚的氣息消失得無影無蹤,周文宵來之前,應該“清場”過了。
“白簡先生,調查組的人已經趕到了現場,他們將那些人魚從水中打撈了起來,目前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些人魚全部都是由人類轉換而來的,調查組的人會去一一核對身份。”
蔣云走到樓梯下,余光看見了倒在沙發上的周文宵,愣了一下,對方手中還握著一把弩,被射穿的部位,鮮血順著箭頭緩緩滴在沙發上。
“沙發估計需要換掉了。”蔣云漠然道。
白簡手指在樓梯的扶手上敲了敲,“是啊。”
蔣云負責動腦,蔣雨一直都是負責出力的,他去把李韌和趙豐滿兩巴掌扇醒,讓他倆先看看陳前,再就是白老爺子,還有宅邸其他人魚。
斯悅的話……那是白簡先生的事情,輪不上蔣云和蔣雨來安排。
蔣雨特別忙,四處跑來跑去,還要去找白鷺。
蔣云看見了茶幾上的那管基因液,頓了頓,“真的在他手里?他自己怎麼不用?”
也不是都能隨便用的。
況且,沒有始祖,周文宵根本沒辦法活太久,與伴侶切斷情感聯系起,他就開始走向死亡。
白簡垂眼,情緒不顯,“給阿悅用吧。”
蔣云一怔,看向白簡,“為什麼?”
“我查過資料,同時也和研究所的專業人士咨詢過,斯悅面臨的風險比起以前那些轉換實驗,會小很多,實驗沒有情感,所以風險異常高,也幾乎不可能成功,可您和他不一樣。”
“我明白,人魚與伴侶之間,一方死亡,另外一方也將在不久后自然死亡,您不會永生了,可是阿悅肯定是能活幾百年的,難道以后的幾百年,您都仍將被詛咒所折磨嗎?”
蔣云是站在中立的角度建議,他并不偏心某一方。
白簡挑眉,語氣隨意,“你很少有這麼激動的時刻。”
蔣云:“……”
“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蔣云不知道該如何勸白簡先生,總歸,這是白簡先生自己的私事,他插嘴就已經非常冒犯。
白簡走下臺階,走到客廳的儲物柜旁,拿出一張薄毯攤開,蓋在了周文宵的身上,之后,他抬眼看著蔣云,“蔣云,你以后或許也會體會到和我一樣的心情,按照你的性格,你將和我一樣,你不會忍心自己的伴侶受任何苦楚。”
蔣云站在沙發扶手邊,其實白簡先生向來不愛和人長篇大論的說,看似脾氣溫和的白簡,實際上耐心非常一般,表面的儒雅與風度是為了掩飾真正的惡劣。
這些換做蔣雨說,白簡可能根本懶得搭理。
但蔣云不一樣,蔣云沒有情感經歷,他之所以說這些,是真正在為白簡和斯悅兩人考慮,他現在仍舊保持著單身人魚的冷漠與無情。
蔣云眼神顯出些微復雜,“白簡先生,您……是在嘲笑我單身嗎?”
白簡笑了聲,“算是。”
人魚在沒有伴侶的時候,是完全不可能理解并體會有伴侶的人魚的行為與感受的,更何況是蔣云這種工作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