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安排的原因也很簡單,一來,他不愿在家里多待;二來,他擔心萬一有多余的時間,會忍不住動別的心思,比如看一看從首都飛往s市的機票。
梁棟還是壓下了這個念頭,心想等快登機的時候給顧宜樂發條消息吧,就說要去工廠實地考察,那邊信號不佳,會失聯十幾個小時。
比起短時間內無法見面,他更不想讓顧宜樂害怕。
然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正當梁棟安排好一切,打算中午啃個三明治果腹,爭取抓緊做完早點收工去機場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先是振動幾秒后停止,再如此反復三次。
梁棟摘下手套解鎖手機,看見打來的是視頻通話而非語音電話的時候還在疑惑,一旁的董俊哲湊過來瞧了一眼來電備注,就識趣地走開給他騰地方。
到門口見梁棟還愣著,董俊哲催道:“梁哥趕緊接啊,別讓嫂子等急了。”
梁棟便接了起來。
實驗室的無線信號不錯,剛接通就能看到畫面了。
不過很亂,聲音也雜,不知是誰在掌鏡,可能手蓋住了鏡頭,屏幕里黑乎乎的,偶爾有光線閃過也只是短短一瞬,別說人影,連個輪廓分明的物件都看不清。
梁棟聽見有人在說“疼不疼”“他怎麼還不接”,有人在說“通了通了”“樂哥快看啊好大一只帥哥”。
還有一個人,斷斷續續似在抽泣,嗚咽中混著幾句諸如“不要”“掛掉”“我不看”之類的抗拒言語。
連續多日的語音聊天讓梁棟能迅速在嘈雜中辨別出屬于顧宜樂的聲音,確認在哭的是他之后,梁棟心里發慌,忍不住喚道:“樂樂。
”
沒得到回應,他接著問:“樂樂,你怎麼了?”
那邊又是窸窸窣窣一陣雜響,梁棟聽見一個女孩說“他在叫你呢”,又聽見一個略顯粗糲的男聲說“快把臉埋他胸肌里”。
等了約莫半分鐘,手機被另一人接過,鏡頭慢慢見了光,屏幕里出現一截白生生的脖子和一段隱約發紅的下巴。
下巴尖垂著一滴疑似眼淚的液體,被一只輕微發著顫的手抹掉了。
哭過的嗓音不復平日里的清亮,變得甕聲甕氣,不過梁棟還能肯定是誰在跟他說話。
“我說不用給你打,他們偏要打。”畫面里的身體隨著抽氣微微動著,偶爾露出一開一合的嫣紅唇瓣,“我沒什麼,就是、就是調琴軸的時候琴弦斷了,崩到臉,有一點小、小疼。”
見他還能握著手機說清楚話,梁棟稍稍放心,說:“退后,讓我看看。”
顧宜樂身邊圍著的一圈人,也催他趕緊讓他看。
女孩說:“你看看呀,沒毀容。”
男孩勸:“真沒事,就是有點紅,睡一覺就好了。”
還有人拿親身經驗安慰他:“我上回被琴弦彈了手,也就麻了倆小時,晚上回家就沒事了。”
聽到這些,顧宜樂反而更無法淡定,眼圈一紅又要掉眼淚:“丑死了丑死了,我不要視頻,明天也不要上臺了!”
梁棟明白了,原來是怕丑。
他不緊不慢地說:“麻煩周圍的同學暫時回避一下,我和顧宜樂單獨說兩句。”
圍著的一圈人陸續離開,安靜的氛圍撫平躁郁。
就這樣過去兩三分鐘,顧宜樂終于忍不住:“你要跟我說什麼啊?”
梁棟看著屏幕里的很小的半張臉,問:“打到哪里了,臉頰嗎?”
“嗯。”顧宜樂像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樣點頭,露出圓潤挺翹的鼻頭,“左邊臉,又麻又疼,可能破相了。”
“碰到眼睛了嗎?”
“沒有。”
“那就沒關系。”梁棟溫聲道,“就算真破了,現代醫美發達,一定能修復到不留痕跡。”
“要是,要是這邊的醫生技術不行呢?”
“我帶你去國外修復。”
“國外也不行呢?”
“那也沒關系。喜歡你的人,不會因為這個就不喜歡你。”
似是被安慰到,顧宜樂安靜了一會兒,再度開口時,變得理直氣壯:“可是你跟照片上不一樣……你騙我,你比照片好看多了。”
即便沒理順前后的邏輯關系,梁棟還是說:“你也比照片好看。”
“胡說。”顧宜樂抬起一只手遮住半邊臉,“你又看不清,而且我都、都破相了。”
梁棟也抬起手,指腹拂過屏幕上留有淚痕的小半張面孔,描繪著記憶里的樣子。
“沒關系。”他今天第三次這麼說,“我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不喜歡你。”
s市天色暗了,顧宜樂在隔壁琴房叮叮咚咚的琴聲中,絮絮叨叨地跟梁棟說了些話。
比如這把中提琴年久失修,用的又是質量較差的鋼弦,加上琴軸大小不合適調整了半天,不然也不會突然斷掉。
比如斷的是最粗的那根弦,隔壁團蔣首席說這概率比隕石砸中腦袋還低,他今晚回家就去買幾注彩票,說不定能從此脫貧。
再比如明天就要上臺表演了,為了不讓丑臉錄進視頻,他打算坐側朝臺下的位置,全程不扭脖子,眼睛都不帶睜一下,必要的話說不定會選擇戴面具。
說著說著,顧宜樂遲鈍地回想起自己剛才哭哭啼啼好丟臉,抹了下紅通通的眼角,沒什麼底氣地命令道:“把這件事忘掉,明天就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