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有些事。”赫連錚低頭說道,只是他實在不擅長撒謊,聰明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有事相瞞。
“他是不是出事了?”葉問渠臉色一凜,臉上笑意全都消失,他沉聲問道,“你師父在哪兒?帶我去見他。”
赫連錚猶豫,他有些擔心眼前這人會對鳳玄微不利,不知自己是否要說。
葉問渠正色道:“此事關乎天下蒼生的命運,我沒時間與你在這里閑扯,即使你不說,我也總會有辦法找到他。”
赫連錚最終還是帶著葉問渠一起回到青州,小樓里面,鳳玄微正抱著石頭低語。
寒冬將近,金色的日光躍下屋檐,灑落一地,他給石頭包上紅色的鮫紗,又買了許多糖果糕點堆在周圍。
葉問渠完全沒想過自己再見到帝君時他會是這樣一番模樣,他從沒想過這種半瘋半癡,又帶著些許卑微討好的表情會出現在帝君的臉上。
他問身邊的赫連錚:“他叫的阿慈是你師弟?”
“是。”
看來尊上是真的很疼愛他這小徒弟。
葉問渠嘆道:“他這是入魔了。”
他說完話,驀地想起那日在紫微宮里自己提起尊上那小徒弟后,尊上的種種怪異表現,葉問渠簡直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他轉過頭對赫連錚滿臉肅穆道:“我現在就回瀛洲去召集眾仙友,前來為他護法,或許能將他的心魔壓制住片刻。”
到那時候,這一切能不能有轉機就要看尊上自己了。
第47章
葉問渠化作一道流光迅速離開青州, 回到瀛洲。
直到那流光連一點尾巴都看不見了,赫連錚才收回自己伸長的脖子,但愿他們能有辦法。
他轉過身回到小樓里, 卻見鳳玄微抱著石頭坐在書桌后面, 他雙眸閉合,已然是熟睡過去的模樣。
赫連錚看到這一幕,心跳幾乎驟停, 他大步跑過去,叫著鳳玄微:“師父?師父?”
鳳玄微沒有給出回應。
這段時間來,也不知他在石頭上將同心咒描摹了多少遍, 他右手食指的指尖流出血來,而他懷中的石頭上同樣染著血跡。
赫連錚眉頭緊皺,他的師弟沒有醒來, 師父又跟著他一起睡去, 師門里就剩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清醒著,好像有點格格不入。
他猶豫片刻, 伸出手試著在石頭上面畫了一遍同心咒, 石頭靜靜躺在鳳玄微懷中,一動不動, 赫連錚劃破自己的手指,學著鳳玄微也用血把那同心咒又畫了一遍, 秋風乍起,吹落滿庭黃葉, 赫連錚環顧左右,這里仍舊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想了想, 他從柜子里找到一條毛毯蓋在鳳玄微和石頭的身上, 然后就這麼守在他們身邊,等著他們醒來。
暮色迫近大地,天空中幾顆寒星閃爍。
鳳玄微終究是進到謝慈的夢中,到了這夢里,他的心魔才算是消解些許,恢復幾分理智。只是他也沒能想到,這場夢的開端竟是蒼梧山下那座燃燒的塔林。
天魔用盡全力,做最后一搏,眼見沖破了那道屏障,正要逃竄,塔林猛地燃起沖天的火光,無數的碎片迸射向四面八方,凜冽劍光絞碎了天魔的妄想,鳳玄微在謝慈的夢里看到了遠處的另一個自己,滿臉驚愕。
火光熄滅,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聽不到聲音,也感受不到冷暖,這里的時間都凝滯了,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過了一個普通長夜。
直到一道虛弱的女聲響起,那聲音咳嗽了許久,越來越低,聽起來是個將死之人,她輕聲感慨說:“我幼年時看了許多的話本,話本里的那些鬼魅精怪不管是大的,還是小的,到最后都想要做人,可是在這亂世之中,做人有什麼好呢?”
伴隨著淺淺的嘆息,她說:“做人太苦了,如果真有下輩子,我想做路邊的樹,要做田里的草,我再不要做人了。”
隨后響起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他的聲音聽起來無比的傷心,身體情況也不比那女子好出多少,他輕輕說:“可做草木又有什麼好呢?要遭人踩踏,被走獸啃食,一場雷雨一場霜降,要我說,不如做塊石頭。”
女子思索片刻,她語氣中滿是憧憬,她說:“那就做石頭,做懸崖峭壁上的石頭,做深海淤泥里的石頭,做地底下千年萬年永遠不會被人發現的石頭,多好啊。”
隨后鳳玄微就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澆在他的身上。
是血。
這里是阿慈的夢,他能感知到的一起都是阿慈正在感知的。其實與其說這是他的夢,不如說這是他自己都遺忘掉的回憶更為恰當。
或許是因為聽到這對男女的對話,他才真成了一塊石頭。
那時候阿慈還沒有完全生出靈智來,大多時間都用來沉睡,偶爾醒來,聽著樹葉沙沙,水流潺潺,便覺滿足。
在多年后的某個晚上,月色皎潔,繁星璀璨,一道雷聲轟隆炸響,春雨淅淅瀝瀝,石頭忽有所感,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他無法言語,做不出表情,鳳玄微依舊能感受到他的欣喜,卻不知他在為何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