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心魔好像徹底沉入到漆黑的海底,無聲無息地潛伏在那里, 目光里滿是被壓抑的深沉愛意,期冀而虔誠地等待阿慈的到來, 然后會在鳳玄微懈下心神的某個瞬間, 洶涌反撲上來。
鳳玄微彎下腰, 手指搭在“謝慈”的手腕上,“謝慈”的皮膚冰涼,像是一塊打磨過的昂貴玉石,他的脈搏倒也平穩,鳳玄微試了各種辦法,居然都瞧不出他是什麼病癥。
許久之后,鳳玄微收回手,赫連錚在后面探著頭,焦急問他:“怎麼樣了?”
鳳玄微轉過頭,看了赫連錚一眼,問他:“是誰說的找到桃仙花他就能醒來?”
赫連錚搖頭,答道:“我也不認識,江硯說那人可能是瀛洲來的仙君。”
江硯跟著接話道:“我觀他白衣飄然,仙風道骨,極有神通,即便不是瀛洲下界的仙人,應當也是一位隱世的高人,他說現在只有生死境里的桃仙花能救阿慈了。”
若是真的是瀛洲的仙君提了這麼個法子,寧渡不可能不與他說,或許這世間真的有他不知道的高人。眼下鳳玄微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親自去一趟生死境了。
他低頭又看了一眼在床上沉睡的“謝慈”,真是太胡鬧了,只盼著他這次吃了教訓,以后再不敢胡來了。
他給他留下那麼多的法器,當時怎麼沒保護好自己。
看到如今“阿慈”躺在床上這樣昏迷不醒,鳳玄微心中居然沒有特別多的擔憂,他現在親眼看到了“阿慈”,卻仿佛仍與他隔了厚厚的一重簾幕,甚至不如前些年在乾坤水鏡里看得真切。
他只當自己壓制了心魔,連同對他對阿慈的愛意都被收斂了起來。
這對如今的他來說,或許也不能算是一樁壞事。
赫連錚問他:“你有辦法讓阿慈醒過來嗎?”
鳳玄微直起身,回頭對赫連錚道:“我去生死境取桃仙花。”
赫連錚瞪大眼睛,問他:“你要進生死境?你與阿慈什麼關系?”
傳說進到生死境里的修士都是九死一生,就算能活著出來多半也得留點殘疾,要去也該是他這個做師兄的進去,不該牽扯到旁人。
見鳳玄微不說話,赫連錚腦子里瞬間劃過無數離奇的念頭,這人能為他“阿慈”進到生死境里,絕不可能與阿慈毫無關系,他師弟這幾年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身邊吸引了一群斷袖,萬一這人也是個斷袖,拿到桃仙花后挾恩圖報,要他師弟以身相許可怎麼辦?
赫連錚覺得這等事還是該讓他這個師兄來做,他說:“如果必須要去生死境里去桃仙花才能救阿慈,那還是讓我去吧。”
江硯急道:“還是讓我去吧。”
赫連錚拒絕道:“你就算了吧,你進去也幫不上忙,還是留在蒼雪宮里好好照顧阿慈。”
鳳玄微沒時間聽他們兩個在這里推拉,抬步向外走去,赫連錚一把拉住他,問他:“你真要去啊?”
鳳玄微只淡淡看著他,道:“你攔不住我。”
不知為何,赫連錚同他對視了一眼,便知道自己絕不是眼前這人的對手。
“那……這個你拿著吧。”赫連錚從身上摸出隱蔽身形的法器,這是蕭綰給他的。
蕭綰知道他要為了阿慈進生死境后,盯著他莫名笑了半天,赫連錚不知道她在笑什麼,但隱約覺得她的笑絕不是因為高興。
對蕭綰來說,“謝慈”能這麼一直沉睡下去實在是一樁值得慶祝的妙事,可赫連錚卻要為他這個師弟進到生死境里。
她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他們這對師兄弟了,好在這一次赫連錚至少不用屠龍,有涂山的法寶護身,他不至于死在生死境中。
鳳玄微沒有去接,他直接化作一道雪白流光,消失在蒼雪宮內。
鳳玄微離開后,江硯面色微沉,待回頭看到床上的“謝慈”,臉上便又多出許多柔情。
赫連錚望著他,只覺得他此時的神情有些熟悉,一時卻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見過。
白云悠悠,北雁南飛,長風送來這一秋的涼意,生死境外,石柱上的梵文落下簌簌的金光,似金色鯉魚在空中快速的游動。鳳玄微踏入生死境中,血池翻涌出白沫,遠古時代留下的精怪殘魂蜂擁而上,隨即在他的刀下轉眼化為灰煙,骨窟里半數的怪物成為齏粉,灑落這一路。蓮獄之下,鳳玄微周身金色神光可撼動天地,萬千惡鬼向他俯首。
神墓盡頭的石碑高聳入云,巨大的骨龍剛探出腦袋就被神光逼退,隱入云巔,長空萬里,白骨如山。
鳳玄微彎下腰,從白骨中摘下桃仙花,轉身便要離開。
遠處的石碑下面,那塊笨重的石頭上不知什麼時候居然生出一朵白色的小花,迎風舒展,搖搖晃晃。
師父……
恍惚間,鳳玄微好似聽到阿慈在叫他,他停下腳步,回望過去,滿目的森森白骨,簇簇紅花,這里怎麼會有阿慈呢?
他已經順利摘得桃仙花,回去就能治好阿慈,他該高興才是。
只是自進了生死境里,胸腔里的那顆心臟無端疼得厲害,像是被一條細細的絲線拉扯住,不停地下墜、下墜,永無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