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慈皺起眉頭,江硯只說做了道侶可以從他的那群兄弟手里忽悠來許多寶貝,沒說什麼一生一世的,他問:“做了道侶后就再也不能分開了嗎?”
李青衡回過頭,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如果日后分開了,你們大概會傷心的。”
謝慈笑了起來,他眉眼彎彎,對李青衡道:“我不會。”
李青衡跟著他笑了起來,沒有反駁他的話。
謝慈在他身邊蹲下身,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好奇問道:“師父你有道侶嗎?”
“沒有,”李青衡面不改色地取了自己的心頭血,好似只是隨手都在身上劃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謝慈甚至沒有看清他的動作。
他重復了一遍:“為師沒有。”
“那師父以后會有道侶嗎?”謝慈又問。
李青衡不清楚阿慈為什麼會問他這個問題,結界的最后一筆落定,他轉過頭對謝慈說:“不會有的。”
謝慈莫名笑了起來,李青衡也笑著,問他:“聽到師父沒有道侶這麼開心啊?”
“怎麼會呢?沒有沒有。”他雖是這樣說的,唇角卻還是忍不住上揚著。
長空灰暗,飛雪滿天。
蒼雪宮外的結界落定后,李青衡便回到了青州的天虞山上,他心知自己命不久矣,只臨死前還想再為阿慈鑄一把劍。
他有條不紊找齊材料,開爐,錘煉,淬火,最后坐在房中,拿著一支細細的鋼針在劍身上鏤刻各種符文。
那時已經是秋天了,山上枯黃的葉子落了一地,赫連錚來到天虞山,被他形容枯槁的模樣嚇住,他一把奪過他手里的鋼針,問他:“師父您這到底要做什麼啊!您都這樣了還要鑄劍?您現在就跟我去萬珍谷找慕容前輩。
”
李青衡抬起頭,淡淡道:“赫連,把東西給為師。”
“師父!”赫連錚叫道。
李青衡只道:“為師沒事,把針給為師吧。”
“您看看您現在這副樣子,像是沒事嗎?”赫連錚走過來,跪在李青衡面前,他祈求道:“師父,您受了什麼傷您告訴我,您要什麼藥,我都去給您找來。”
“什麼藥都沒用了,天命如此。”李青衡面色平靜,如同過去每一次他們師兄弟從他身邊離開時那樣,他囑托赫連錚說,“赫連,以后為師不在了,替為師照顧好阿慈。”
“師父——”赫連錚不信天命,在他心中,李青衡一直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
而現在,他這位師父卻在向他交代他的后事。
李青衡問他:“赫連,告訴為師,能做到嗎?”
赫連錚仰頭對上李青衡的目光,久久之后,他點了頭,保證說:“能,我能做到的,師父。”
他把鋼針還給李青衡,無奈問他:“師父您現在還要做什麼,我來幫您吧。”
李青衡低下頭繼續剛才的鏤刻,回道:“不用了,待鑄成這把劍,為師就該去了。”
赫連錚心中一痛,他輕聲說:“師父您從不碰劍的。”
“是啊。”李青衡垂頭看著手里的劍,竟莫名笑了好半晌。
到了冬天,謝慈的生辰近了,這把劍終于鑄成。
這兩年來,李青衡耗盡心血,為謝慈煉制了數不盡的法器和丹藥,但他總覺得不夠。
吃下那些丹藥,再修煉上數十年,差不多便可以飛升成仙,只是阿慈憊懶,需要的時間會更久一些,到那時候,自己應當已經羽化,消失在天地間了。
謝慈聽李青衡在傳音的紙鶴里說為他準備了許多禮物,扔下蒼雪宮一干為他慶祝的人不管,興高采烈地從鏡州趕到天虞山,然一推開門,卻是看到李青衡靠在榻上,他面色蒼白,形銷骨立,嘴唇幾乎沒有一點血色,剛吐在帕子上的血還沒有清理干凈。
謝慈從沒想過自己再見到李青衡他會這般模樣,當年在無相宮里他自爆丹田,散去修為,被眾人圍攻,也不過如此了。
謝慈愣愣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他:“師父,這就是你為我準備的生辰禮物嗎?”
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他的聲音是顫著的。
李青衡溫柔地看向他,這一年來阿慈在鏡州過得不錯,希望以后他也能如此,他笑著說:“禮物在墻邊的箱子里。”
謝慈沒有去看李青衡口中說的那些禮物,他仍站在原地,望著李青衡,順從自己的心意說:“我討厭你,師父。”
在謝慈話音落下的瞬間,仿佛有數把冰刃直直插入李青衡的心室,阿慈的聲音似乎與很多年前南柯境里他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叫得他心疼,叫得他心碎。
阿慈和赫連他們記憶里關于南柯境里的一切早已淡去,回想起來,只有那寥寥幾個畫面,只有李青衡自己被困在那座昏暗的長春宮里,齊暄宜已死去多年又回到他的身邊,然他仍被困在那里,無法解脫。
阿慈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不明白。
這樣沒什麼不好的。
李青衡看著他,目光依舊溫柔,他說:“不要討厭我,阿慈。”
不要討厭師父,阿慈。
他第一次用這樣懇求的語氣同阿慈說話,他是他的師父,也是他可憐又卑微的囚徒,可他永遠不會知道。
謝慈沒再說話,只是沉默地走到榻前,沉默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