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上一千遍一萬遍的師父,都見不到他了,不會有人回應他,也不會再有人說他嬌氣了。
謝慈坐在床上愣了許久,李青衡死后,他一次也沒有去看他,他師兄不久前過來找他一起去祭拜他,他拒絕了。
李青衡被埋葬在落蟬谷底,墳前的石碑上刻著他的名字,他就孤零零地一個人睡在那里,陪著他的只有一歲又一歲枯榮的草木和偶爾經過那里的蟲鳥。
這世間知道他的人本就寥寥無幾,再過上一些年月,他們就會把他忘卻。
天地間沒有李青衡了。
謝慈披了件外衣從床上起身,赤著腳走到蒼雪宮前面的大殿,大殿兩側掛著燈籠,他的影子在風中搖晃。
寒冷的冬天早已過去,春天也快要結束,朦朧月色下殿外那些白色的花都將凋謝。
謝慈站在大殿的中央,輕輕地一抬手,四周就有結界亮起,他知道那結界是誰留下來的,卻一點不想再想起他了。
他轉過身從貴妃榻的下面掏出一把匕首,雪白的刀刃映著昏黃的燈光,他握住匕首對著虛空比劃了兩下,然后猛地向自己的胳膊扎了下去。他手下得又快又狠,瞬間有鮮紅的血順著刀口流出,滴滴答答落到他的腳下。謝慈低頭看著那灘血,然后毫不猶豫地在自己的胳膊上又劃了兩刀,他感覺不到痛,只覺得無比的暢快,心中的郁氣仿佛隨著鮮血一起涌出。
他終于笑了起來,自李青衡死后他第一次笑得這樣開懷,他松開手,那匕首當啷一聲掉到地上,刀刃上濺了血,割碎了他的影子。
謝慈笑了一會兒,等到血不怎麼流的時候,他開始大殿里繞著那四根柱子走路,他不停地走,一瘸一拐地走,這樣走了一圈又走一圈,像個被塵封在一段舊日時光里的破舊陀螺,不會被修復,也不會停止。
長夜漫漫不見盡頭,時光隨著他的腳步開始后退,是否能這樣回到過去,一抬頭,他就會回來。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走了多久,地上的血液早已干涸,那些花兒也都枯萎。直到第二天天亮后,江硯從外面走進來,見他這樣登時嚇了一跳,沖過來問他:“你這是怎麼了?”
謝慈又走了幾步,江硯在后面大喊兩遍他的名字,他才回過神兒來,抬頭看著眼前的江硯,他的神情恍惚,眼睛濕潤,嘴唇抖動著。
“疼……”
他說。
“怎麼會疼?”江硯不解問道。
是啊,怎麼會疼呢?
他的腿早已好了,現在卻疼到靈魂都痙攣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渾渾噩噩地被推進深淵,天地很大,他找不到可以落腳的地方了。
第16章
江硯一手扶住謝慈的胳膊,另一只手攬在他的腰上,讓他靠在自己的懷中,輕聲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修煉出了岔子嗎?”
謝慈沒有說話,他平靜地把自己的胳膊從江硯的手中抽出,江硯皺眉,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問他:“你這衣服上怎麼這麼多的血?你到底干什麼了?”
謝慈仍是不作聲,他推開江硯,轉身向寢殿走去,江硯察覺到他的狀態很不對勁,擔心他出事,緊跟在他身后,想弄清楚昨晚發生過什麼。
“別跟過來。”謝慈冷冷地說。
江硯停下腳步,只猶豫了那麼一會兒,前面謝慈已經關上了寢殿的門。
謝慈赤腳站在殿中,瘦削的腳背上凸出淡色的青筋,猩紅的地毯襯得他的雙腳格外蒼白。
他抬頭環顧四周,這里的墻壁上掛了許多李青衡的畫像,他們或站或坐,或說或笑,他們溫柔地看向他,一如從前的模樣,只是他們都不說話,好像是在無聲問他,阿慈怎麼了?為什麼不開心呀?
謝慈的心臟像被烈火灼燒一樣的疼,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等到太陽又落到西山頂上,殿中亮起的琉璃燈盞再次扯動他的影子,他發了瘋一般把墻上的畫都扯了下來,把它們丟進身后熊熊燃燒的火堆里面。
這一晚他幾乎燒掉了李青衡所有的畫像,只是當最后一幅畫像也要被火焰吞沒的時候,他又伸出手,不顧烈火焚燒,把那幅畫像從燃燒的火堆中奪了出來。
他捧著畫的兩只手抖個不停,小心拂去邊角的灰燼,畫里的李青衡仍在溫柔地微笑,仿佛可以原諒他所有的過錯,謝慈不愿看他,不敢看他。
他咧開嘴,不知自己要哭還是要笑,他把這最后一幅畫像鎖進床下的暗格里,從此再也沒有打開過。
他的寢殿里沒有李青衡了,這片天地也沒有他了。謝慈張開嘴巴,卻發不出聲音來,最后他躺在那張地毯上,耳朵貼在地面上,聽下面泉水流動的聲音。
李青衡去世的第二年,蒼雪宮比之剛剛創立的時候擴大了很多,除了如去年一樣招收了許多弟子外,江硯還拉來些許好友,與他一同建設這個新門派。
謝慈的脾氣則是越來越差,明明上一刻大家都在說著很高興的事,下一刻他就變了臉色,甩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