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硯看見了,十分好奇,過來問他這天有什麼好看的。
謝慈沒有說話,仍舊是望著那輪昏昏沉沉的日頭,他出了蒼雪宮出了鯨州都是這樣,到了萬珍谷和人間界也還是這樣,這片天空好似永遠不會再亮起來,陽光也是冷冰冰的。
他累了,不想出去了,于是一個人回到蒼雪宮空蕩蕩的大殿里,四周一片死寂,跳動的燭光調皮地撕扯他的影子,他回頭看著墻上的影子,就好像有個人藏在那里,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摸一摸他的頭發,拍一拍他的肩膀。
謝慈就這樣看了很久,不知想到什麼,突然笑了起來,眉眼彎彎,但是很快他的嘴角就耷了下去。
他低下頭,無端想起李青衡死前的一些事。
李青衡離世前的那一年里,謝慈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在他的身邊,他跟著江硯到處玩樂,順便料理了蒼雪宮里的一些事,想起李青衡就給他去一只紙鶴傳音,告訴他自己過得很好,有時候玩得高興了,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想不起李青衡來。而等他見到李青衡的時候,李青衡的病已經非常嚴重,撐不了多少時日。
他想帶著李青衡到萬珍谷去,找鬼醫去,他想這世上總有一個人能救得了他。而李青衡坐在椅子上,溫柔地凝望著他,沒有說話。
赫連錚搖頭,告訴他能找的人他都找過了,沒有人知道李青衡的病因,但是他們都斷定他活不過這一年了。
謝慈回來見李青衡的那一日正是他自己的生辰,他忍不住問李青衡這就是他給自己準備的生辰禮嗎。
謝慈一直以為李青衡會活得長長久久,想要找他隨時都能找得到,叫一聲師父他就會來。他那麼厲害,修為那麼高,怎麼會這樣容易死去呢?怎麼會呢?
沒人能勘破天意,他最終還是走了。
李青衡在這個世間羈絆最多的只有他們這對師兄弟,他要對他們說的話在前些日子其實已經說得差不多了,死前也是在重復之前說過的話。
他讓赫連錚照顧好謝慈,也讓謝慈多照顧照顧師兄,他的確是個很好的師父。
說完那些話,他停頓了許久許久,側頭看向跪在他身邊的謝慈,微微抬起手,似乎是想要碰一碰他的臉,最后卻只是輕輕撫過他垂在胸前的發絲,隨后緩緩落下。
他對謝慈說:“以后師父不在了,阿慈要開開心心的。”
他說完,目光從謝慈的臉上移開,看向頭頂那片陰沉的天空,天虞山上飄落多年未曾有的飛雪,似漫漫蘆花,茫茫而來,茫茫而去。
有雪花落進他的眼眸,悄然融化,他好像是落了淚,李青衡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島上的花都開了。”
他的目光中透出一股巨大的悲傷,恍若萬鈞巨石,壓得謝慈喘不過氣來,他無措地跪在那里,他有許多話想要告訴他,卻在這一刻忘記自己想要說什麼,直到李青衡死去。
那時的謝慈不能理解李青衡目光的含義,直到現在他好像還是不明白。
他想知道,那一刻的李青衡在想什麼呢?有沒有一點是關于自己的?但他永遠沒有機會知道了。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謝慈更是把這一本能深深刻在骨子里,他從小就是這樣,不想疼,也不想吃苦,李青衡改了他很多不好的毛病,對于他這一點卻始終沒說什麼,最多就是說他一句嬌氣。
在意識到這些回憶讓他痛苦后,謝慈就毫不猶豫地把這些回憶全部丟棄。
李青衡仙去后的第二個月,謝慈做了一個夢,夢里青山綠水,云煙浩渺,繁花如錦,恍若人間仙境。
他莫名覺得李青衡應該就在他的身邊,可是他走了很久都找不到他,后來花都謝了,樹也枯了,這里下起大雪。
他想起落滿雪的天虞山,胸腔里的心臟就脹痛得厲害,抬頭向山頂看去,一道青色的身影流云間若隱若現,謝慈來不及多想,抬腿就向山頂跑去,他想抓住那一抹青色,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將自己融進風里。
紅色的身影快速地穿梭在山林間,春天再次回到這片山林,他跑得頭發亂了,衣服散開,長袍掠過兩側的樹枝,各色的花瓣飄落,他眉心的紅痣落了一滴露水,愈發鮮艷,他看起來像那故事里精怪。
他終于來到山頂,長風吹散煙云,這里卻是空無一人,謝慈木然站在原地,不知自己還能到哪里去。許久之后,他回過頭,卻見到一座孤墳立在他的面前,上面無花無草,只有一座冰冷的石碑矗立在那里,仿佛在嘲笑他的妄想。
剎那間謝慈從夢中驚醒過來,張望四周,仍是尋不到人,他下意識出聲叫道:“師父?師父?師——”
他的聲音陡然停下,房間寂靜地可怕,雪白的月光透過窗紙,落在猩紅的地毯上,他好像可以聽見有什麼在墜落的聲音。
他突然清晰地意識到,李青衡已經不在了,他不在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