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住衣帶的手稍微收緊,如果赫連錚知道謝慈終究還是為他進了生死境,知道自己曾眼睜睜地看著謝慈死在里面,還是從他的身上拿走龍珠,他會如何看待自己。
她不能讓赫連錚知道這件事。
赫連錚轉過頭,看了蕭綰一眼,有些苦惱地皺起眉頭,說:“阿慈他——”
見蕭綰的臉色有異,赫連錚瞬間就想起了他上次帶著蕭綰去蒼雪宮見過謝慈,那時謝慈沒給他這個做師兄的留半點面子,他站在白玉石階下面,剛開口叫了一聲“阿慈”,就被謝慈打斷,他不許赫連錚再那樣叫他了。
直到今日,赫連錚都不知道那天謝慈到底是抽的哪門子瘋,怎麼突然不讓人叫他阿慈了。
不過自己這個做師兄向來大度,不會同他一般見識。
“沒事,反正他不在這里。”赫連錚笑笑,又連叫了幾聲,“阿慈阿慈阿慈阿慈……”
他像是要把當日在蒼雪宮沒叫出口的全都補回來。
謝慈:“……”
他這師兄的腦子沒什麼毛病吧?
龍珠治不了傻子。
他那時在蒼雪宮不是故意針對赫連錚的,他只是不想聽到任何人叫他“阿慈”了。
在赫連錚去蒼雪宮找他的前兩日,他喝得酩酊大醉,睡在蒼雪宮后面的雪丘上面,不知今夕何夕。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里他躺在蒼雪宮大殿中那張鋪著白虎皮的貴妃榻上,身邊美人環繞,笙歌燕舞日夜不息,在一片光怪陸離的迷境中,美人手中的琉璃杯倏地滑落,一聲脆響,琥珀的酒光碎了一地,群響畢絕,繁燈驟熄,他站起身來,茫茫然卻不知道該往哪里去,這樣過了很久,又或許只是星辰墜落的一瞬。
他聽見有人叫他阿慈,一聲接著一聲,聲音親昵溫柔,緩緩流淌在空寂的大殿中,卻比那一地的琉璃碎片還要讓人難過。
他知道是誰在叫他,他有很久沒有見到他了,在夢里仍是見他不到。
他枯坐在大殿里,任由尖銳的碎片劃破他的皮膚,看到鮮血汩汩流出,他才會感覺到一絲快意。
他在夢中聽了千百聲的阿慈。
醒來已是第二日的晌午,在此之后,他一聽見旁人喚他“阿慈”,心臟就一抽一抽地疼,他病了,沒人能知道病因,也沒人能醫得好他了。
他不想再疼,所以干脆不許再有人這樣叫他。
江硯為此還同他同他生了半個月的氣,那又怎麼樣呢?
這下好了,他們叫上一千聲一萬聲的阿慈,自己也沒辦法說話了。
謝慈看著一臉得意的赫連錚,也不太想說話,他的師兄真的太傻了,以后他再被人利用,還有誰能救他呢?
他人都死了,想這些也沒用,況且他師兄的運氣向來不錯,用不著他這個倒霉蛋來操心。
師兄傻得讓人心煩,他不想留在這里,他想回蒼雪宮去看看了。
蕭綰倒是覺得赫連錚這般怪可愛的,若他口中叫出的是自己的名字,必定可以更可愛一些。
窗外有三兩枝條隨風搖曳,窗沿上濺了好些的雨水,她倒了杯茶送到赫連錚的手邊,對他說:“我有句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雖然我與謝宮主只見過兩面,但我覺得他與你委實不像是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
“我這個師弟啊……”赫連錚嘆氣,這幾年謝慈的確是胡鬧了些,師父不在了,真就沒人能管得住他了,他感嘆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這段時間可能是心情不太好吧,我也哄不好他,如果師父還在就好了。
”
如果師父還在……
原本打算離開的謝慈聽到這話也停了下來,他回頭看向床上的赫連錚,如果師父還在,一切又會是怎麼樣的呢?
外面的雨已停了,萬丈日光穿過厚厚積云,噴薄而出,涂山頂上,一片青翠。
步搖上的寶石映出一點炫目的光,蕭綰俯身為赫連錚整理衣領,赫連錚有些別扭地向后躲去,正想開口拒絕,便聽到蕭綰好奇問他:“你師父,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第6章
“我師父?”赫連錚看了蕭綰一眼,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向蕭綰形容李青衡這個人,師父去世至今已有三年了,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赫連錚不禁去想,如果師父還在,謝慈會是什麼樣的?他微微垂下眸子,右手無意識地撫摸床邊錦帳上的花紋,似陷入某段久遠的回憶當中,長風吹皺了記憶的河,漫山遍野都是他幼年時種下的白色花兒,良久后,他對蕭綰說,“我跟在師父身邊多年,其實也說不好師父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他有時覺得李青衡為人是再仁慈寬厚不過的,有時又覺得他太冷酷無情,這世間的萬事萬物在他的眼中仿佛都沒有分別,自己也不例外,赫連錚對蕭綰認真說道:“但我知道,他是很好的師父。”
謝慈默然,李青衡的確是很好的師父,只是自己卻不是個很好的徒弟。
這個回答對于蕭綰來說,未免有些敷衍了,赫連錚的要求太低,只要供他吃喝,對他來說恐怕都是很好的師父,她不想錯過這個了解赫連錚的機會,沉思片刻,問道:“那你能同我說說你小時候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