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等他從十樓走到四樓,聽見了下面傳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莫丞一心臟咯噔一下,往下看一眼。
俞冬舉著手機在和人說話,他靠在三樓的樓梯平臺的墻壁上,面色凝重。
莫丞一發愣了好一會,反應過來之后,像個罪犯遇到警察一樣,倉皇地從四樓安全門出去,因為太匆忙而撞到了胳膊肘。
安全門是厚重的鐵門,被用力關上的那一刻發出來巨大的聲響,在空蕩的樓梯間回蕩。
俞冬被嚇了一跳。
因為心腦血管科的病房在住院部四樓,走樓梯比搭電梯快,他這兩天都是走樓梯。
手術之后,母親昏迷了兩天,昨天晚上才醒過來。和上次手術后不一樣,這次她醒過來后,連話都說不清了,舌頭打結,一說話就絞在一起。
她徹底的沒了精神氣,看起來全憑那幾根針管和幾臺儀器維持生命。
“喂?還在嗎?”姜雪伊在電話那邊說。
俞冬“嗯”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卻說不準自己在想什麼。
反應過來才知道,他在想剛才的摔門聲是怎麼回事。這兩天忙得他神經衰弱,注意力都難以集中。
姜雪伊便繼續道:“事務所已經聯系上鐘男旭了,他給了很多線索,關于我哥死前的一些沒公開的視頻,你知道嗎,他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我哥的日記本。”
俞冬推開沉重的逃生門,走進了一間病房,母親皺巴巴的嘴里含著一個薄薄的管子,眼睛一斜,看見俞冬,便努力地笑了一下。
俞冬哽咽一聲,回應姜雪伊:“日記本?里面寫了什麼?”
姜雪伊好久沒說話,俞冬一手拿著電話,一邊用蘸了水的棉花棒給母親擦拭嘴唇。
許久,姜雪伊沉重地說:“我哥被性侵的全過程,每一次他都寫了……”
“從第一次開始,到他死前最后一次。”
俞冬手頓住,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在母親疑惑的目光里,他丟掉用過的棉簽,認真聽姜雪伊繼續講:“前幾天,那個誰……你看新聞了麼?”
“你說吧。”俞冬這兩天都沒看新聞,忙著應聘工作和母親的病,家里花了好大一筆錢,已經沒有積蓄了。他又向親戚借了點錢,聯系了房產中介,準備賣掉房子。
過幾天他還要去收拾原來住的房子。
那里有他和莫丞一全部的回憶,馬上就要被他丟掉了。
俞冬想起莫丞一,心臟做了一次自由落體。
“就是莫丞一……關于他……”姜雪伊欲言又止,俞冬果然不愿意聽下去了,他立刻打斷:“等等,我不太想提到他。抱歉。”
“哦沒事,沒事,我可以理解。那個,我明天想去看看珍姨。”姜雪伊識相的閉了嘴。
“嗯,好。你明天要來的話跟我說一聲。”
俞冬掛了電話,長舒一口氣。
對莫丞一,現在沒辦法提起他,一提起莫丞一,俞冬就會難以控制地情緒崩潰。
這樣的崩潰不是嘶吼嚎叫,而是靜靜地坐在一處角落,靜靜地望著風,旁人眼中的他只是安靜了點,而他內心卻是兵荒馬亂一片荒蕪。
幾個晚上,他從醫院回到家里,都控制不住地掉眼淚,沒有聲音的掉,有時候自己也沒有知覺。
說不上來為什麼,只是想念莫丞一。
很想他,卻也帶著他不愿意帶的恨意。
不知道莫丞一現在在哪,出了這種事,他現在或許很忙,或許那個崔什麼社長會幫他攬下這件事。或許對他光明前程有很大影響或許又沒有。
但都和自己沒關系了。
莫丞一早已親手扼斷了他們的關系。
俞冬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因莫丞一出了這種事而幸災樂禍。可是他根本高興不起來,反而胸口隱隱作痛。
“你哭了……”母親含含糊糊地呢喃。
中風之后,她老了太多,一下子就步入了晚年一樣。
“我嗎?”俞冬錯愕地看著母親,抬起手,手背蹭到了寒涼的淚水,失措地笑笑,擦干凈了:“沒事。”
“剛剛來電話的……”
“是姜雪伊。”俞冬給母親順了順發鬢。
“你們……”母親看上去有點高興,俞冬就繼續安撫:“我和她,挺合適的。”
“那……”母親激動地嘴唇都在抖。
“我,我要準備和她結婚了。”俞冬逼著自己擺出一副好事將近的笑,“過幾個星期,等你出院,我們就擺一桌好不好?”
“好……好,沖,沖喜。”俞冬從沒見母親這般舒適。
“先吃點東西吧。”俞冬把粥拿出來,小心地替她把嘴里的管子取出來,管子是睡眠時幫助呼吸用的,醒著的時候往往不太需要,但母親卻總擔心受怕,一定要一直帶著。
扶著母親坐起來,一點點的喂她喝粥。
和她閑聊了一會,等她又睡去,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俞冬出了病房,站在空蕩蕩的走廊,心里算了一筆費用,合上眼,嘆口氣。
過了一會,姜雪伊來了電話。
“俞冬,你回家了嗎?”
“還沒,準備了。”俞冬說,“我想了一下,結婚證倒不用領了,擺小小的一桌,雙方見一面,讓她高興高興就行了。
”
母親就一直盼他結婚,他怕母親到盡頭了也沒看到,會有遺憾,于是和昨天下午和姜雪伊商量辦一場婚禮,完成母親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