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柏胤一起住吧。”他與我對視須臾,謙和地表示。
房間里只有簡單的家具,房子的女主人索蘭給我們另拿來了一床被褥鋪好,還貼心地備了一壺蕎麥茶放在桌上,以供我們夜晚飲用。
五月的厝巖崧,白天太陽高懸時還好,到了夜晚就有些涼了,特別這會兒還在下雨,就顯得晝夜溫差更大。
我拍了拍松軟的被子,對坐在桌邊飲茶的摩川道:“你要睡外頭還是里頭?”
不知是不是也要遵守“不坐臥高廣大床”的戒律,層祿人長得高大,床卻很小,一米二、一米三的樣子,跟酒店里的單人床差不多。
一男一女可能還好,兩個男人,特別是我和摩川兩個身量都不矮的成年男人并排躺,多少就有些擁擠了。
“隨意。”摩川抿了口茶道。
索蘭準備了兩套新毛巾和新牙刷,可以簡單的洗漱,另外還拿來兩套兒子的睡衣,讓我們睡時更換。
“那就外頭吧。”背對著摩川,我逐一脫下身上的衣物,脫到褲子時,模糊間感到背后有道灼熱的視線如有實質般落在我的腰上,然后緩緩下移,來到臀上,腿上……
而當我換好衣服轉身,摩川望著半開的窗戶,一副觀察雨勢的模樣,瞧著并無異狀。
“這雨,你有沒有覺得跟去年那場很像?我們也是被大雨阻擋,沒法兒回去,只能夜宿農家。”我坐到床上,雙手撐在身后,陷入并不久遠的回憶。
那一夜,大地都像是要被暴雨吞沒,我們躋身在破破爛爛的“諾亞方舟”里,探討著末世中能否得救的問題。
“確實很像。
”摩川看著雨道,“雨開始小了,明天應該能停。”
“我已經不需要諾亞方舟了。”我毫無來由地突然來了一句。
摩川怔愣了下,錯愕地看向我。
我目光一錯不錯與他對視:“淹死就淹死,末日就末日。我已經不想逃,也不會逃了。”
過去的我,遇到危險總是想著逃避,以確保自己免遭傷害。前兩段戀情的不順,除了開始的太隨意,很大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我提前感知到了對方其實并非能交付真心之人。
不安全,就不給。有危險,就趕快逃。
我奉行著自己的處世哲學,劃著逃生用的小舟,獨善其身地游走在浮世眾生間,以避免落得跟江雪寒一個下場。
然后,摩川出現了。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不是我能碰的人,但仍然一步步淪陷,以至七年無法忘懷。
明明應該逃得比誰都快,明明應該離得比誰都遠,卻還是想要把他裝走,帶他一起逃離殘酷的命運。
我以為我可以,結果屬實是高看了自己。
我的舟太小了,小到盛不下摩川這只神鳥龐大的軀體,小到帶著他,就隨時有傾覆的可能。我不想死,我害怕了,于是將他推下去,選擇獨自逃生。
神鳥被剪斷了羽毛,哪里也去不了了,我不要他,他只能在苦海里沉浮,洪水里掙扎。
而哪怕我那樣對他,他還是愿意賜福于我,讓我遠離蓋纏,讓我擁有他無法擁有的清凈解脫。
我固執地扒著自己那一葉小舟,以為能夠安穩過余生,可皇甫柔還是背叛了我,雪山還是差點將我殺死。提前規避風險,風險依然紛至沓來。
既然無用,不如不用。
之前我讀佛經,只看到人生八苦,愛別離,怨憎會……雪山上躺了一宿,好像就開竅了,也能明了何為“苦集滅道”。
問題、煩惱為“苦”,煩惱而生的執著為“集”,放棄煩惱和執著為“滅”,行走在正確的路上為“道”。
曾經我以為摩川是“苦”,如何也無法求得正解,現在發現,其實自尋煩惱才是“苦”,我一直都錯了。
“柏胤哥,是我。”忽然,門外響起昆宏屠刻意壓低的聲音。
嘖!好不容易能夠談個心,這小子怎麼這麼沒眼力見啊?我瞪著門板,心里那個煩。
摩川瞥了眼門的方向,好像也有些煩他,不過沒作聲,擰著眉再次看向窗外。
我拖著腳步跑去開門:“什麼事?”
“哥,打不打牌?”可能怕摩川聽到不喜,昆宏屠說話偷偷摸摸的,幾乎到了耳語的程度,“你不是好奇咱們的葡萄酒釀出來什麼味道嗎?我讓我姨給你整了一些,你去嘗嘗?”
打牌不打牌的無所謂,但人家特地讓我去嘗嘗自己家釀的酒,這就有點不好推辭了。
“昆宏屠讓我去嘗嘗他們釀的酒,我能去嗎?”我回頭請示摩川。
大概有那麼四、五秒,他始終不說話,只是望著窗外,指尖來回摩挲著杯沿。
“摩……頻伽?”以為他又在走神,我忍不住喚他。
手上動作一停,他轉向我,終于開了尊口:“去吧。”
他這回答說有問題又沒問題,說沒問題仿佛又有點問題,一時讓我很難分辨他到底是真的不介意我去還是礙于頻伽的身份只能說違心話。
“好嘞!謝謝頻伽!”而昆宏屠聽聞摩川的答復,已經興高采烈扯著我往外走,似乎一點不覺得我喝酒要經過摩川同意是什麼奇怪的事。
打牌加品酒,搞到十點多,不是我叫停,怕是要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