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在高聳莊嚴的大殿前,我的心境已截然不同,那些彷徨不定,那些憂慮迷惘,好像都隨著生死一遭消散在了茫茫雪山中。
深吸一口氣,我跨進殿門,坐于矮幾后抄經的摩川聽到聲音看過來,一見我,明顯地愣了下。
我舉起手里的袋子示意:“登門道謝。”
“你已經好了?”他低頭繼續抄經,既沒有趕我走,也沒請我坐下。
“沒啊,沒好。”我將兩袋水果放到一邊,拉了個蒲團過來,盤腿坐到他面前,“才幾步路,走得我疼死了。”
筆尖在紙上一顫,落下一枚不和諧的墨點,他蹙了蹙眉,跳過繼續往下寫。
“疼就早點回去休息。”
“我好不容易走上來的,才坐幾分鐘你就要趕我走?”我打量他的面龐,見他額頭肌膚細膩,沒有留下任何的疤痕,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這麼好看的臉,留疤就太可惜了。
“那你自便。”摩川說完,不再理我,只專心致志抄經。
我托著下巴看他,眼睛、鼻子、雙唇、下巴,還有那只握著筆、骨節分明的手,就這麼看了幾分鐘,竟然完全不覺得無聊。
感覺可以看一輩子。
沒來由地,就想到一本書。
【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時也是我的罪惡,我的靈魂。】以前讀到這句話時,只覺得書里的老男人惡心。現在再品,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文字功底。輕描淡寫間,便完美詮釋了什麼是無可救藥的深度迷戀。
如果愛上洛麗塔,是亨伯特的罪孽。
那在莊嚴肅穆的神殿里意淫一位神官,就是我的罪孽。
時間一點點過去,殿內靜得只剩筆尖在紙上拖曳的輕微聲響,以及經書不時的翻頁聲。
寫完一頁,摩川正要去翻書,我快他一步,手指落在經書上,替他翻了過去。
他指尖不經意地碰觸到我,立刻燙到一樣收回,終于不滿地抬頭看向我:“我自己能翻。”
我笑了笑,掃一眼邊上的水果,道:“你要不要吃枇杷?我給你去洗。”
“不……”
我直接站起身:“那就蘋果。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每日一蘋果,醫生遠離我。”
也不管他是不是還有話說,我拎著蘋果就去了廚房。
哼著歌洗了個最大的蘋果,我找出一把水果刀,將蘋果切成小塊,再雕成兔子的形狀,最后在盤子里圍成一圈。
看著一只只紅耳朵的小兔子,我露出滿意地微笑。雖然廚藝不行,但我這刀工還是可以的。
欣賞了陣自己的杰作,我每個抽屜都找過去,沒找到牙簽或者叉子一類的東西,只好放棄,就這麼端著盤子回了大殿。
“你們這兒難道都不用牙簽……”再次跨進大殿,矮幾后不見摩川,我疑惑地放下盤子,沒等去找人,就聽到他房間方向傳出人聲。
“夏人也有好有壞,你不要總是對他們那麼大成見……嗯,我知道……他們確實不太守規矩……”
猜測他應該是在打電話,我沒有過去打擾,捏起一只小兔子,“咔嚓”咬掉了它的頭。
又脆又甜,嚴初文買的這蘋果質量不錯。
低頭看了看摩川正在抄的經書,發現他已經抄完了一整篇心經,只是在末尾還多出來了兩行小字。
“愿我所念,遠離蓋纏……”讀到一半,我已明了后面的內容。
愿我所念,遠離蓋纏,得無礙解脫;愿我所想,永除惡業,得無漏福德。
按捺著心中震動,我翻開一旁卷在一起,早已抄好的大卷經文,發現每每寫完,最后摩川都會添上這麼一句回向偈。
我以為摩川身為頻伽,抄那樣多的經文,積攢那樣多的功德,是回給眾生,回給族人,回給無上菩提的,誰想,他只是回給自己的所念所想。
雖然他的所念所想也可能是世界和平,人民安樂,但……有沒有可能,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些都是他替我攢的功德呢?
手指摩挲著紙張上的那句回向偈,我小心印上自己的雙唇。
算了,哪怕不是為我一人的,我肯定也是在他所念所想之中,大差不差。
殿外忽然吹來一陣風,吹落了幾上的一紙佛經。
我撐著矮幾起身,斂氣屏息地蹲下拾起那張紙,正要往回走,摩川從屋里出來了。
“被風吹掉了,我給你撿起來。”我提著紙道。
“不要亂碰我的東西。”他從我手中抽回那張紙,瞧著有些煩躁。
本來我是不打算深究了,但他這幅樣子,實在讓人很起逆反心,越不讓碰,越想碰。
指尖輕點紙面,我問:“這個回向偈很特別,你自己想的?”
他手指緊了緊,捏著那張抄滿經文的紙往旁邊一避,繞開我回到矮幾后:“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他話音剛落,周圍就暗了下來,只剩供桌上的一排酥油燈還亮著。
棚葛又停電了。
幾乎沒有任何遲疑,我一下撲向摩川,從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啊!好黑,好可怕……”我裝腔拿調,整張臉都貼在他的肩頭。
摩川下意識要掙脫:“你做什麼?”
我將他抱得更緊:“我怕黑。”
“你怕黑?”他好似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真的怕黑,從雪山回來就開始怕了。我可是在雪上上待了整整一夜,那麼黑,那麼冷,”唇落在他的耳后,氣息盡數噴吐其上,我也不算完全騙他,“要不是你找到我,我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