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脖子上的瓔珞,他的聲音游魂一樣,毫無生氣地響起:「我不再掙扎,不再期盼,我會好好留下來,一輩子待在厝巖崧……」
他也不知是在跟山君還是自己說話,幾近喃喃,所幸殿宇空曠,有回聲效果,棚葛又靜,不用費多大力氣就能聽清。
扯下束著袖子的臂釧,以及用細鏈連在一起的鐲子,他驟然爆發,狠狠將手上的飾物砸向墻壁。
「為什麼還要考驗我呢?」
他忿恨難平,撕扯著身上那些華麗的首飾,泄憤般一件件將它們扔向遠處。
「為什麼還要讓他出現?」
我怔了怔,幾乎瞬間就意識到,摩川口中的“他”是我。
「你到底還想讓我怎麼樣?」他嗓音沉冷,帶著無法抑制的輕顫。
他已經做到這樣的地步,為什麼還要折磨他?他不明白,他在質問山君,質問那個他拋下所有,潛心侍奉的神靈。
他不想看到我。
我的出現讓他痛苦。
心口像是被人猛地插了一刀,疼痛伴著無法呼吸的窒息讓我的身體頃刻間變冷。
殿內靜了下來,發泄過后,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氣,摩川一點點彎下腰,跪伏在地上,手里緊緊攥著另一只臂釧。
「我是頻伽,我是頻伽,我是頻伽……」他催眠般重復著這四個字,如無可解脫的魔音,束住他,也罩住我。
緩緩后退,驚惶無措下,我也顧不得掩藏蹤跡,轉身原路翻墻,逃離了這個地方。
第39章 我也沒事了
“……哥……哥?”
我回過神,抬頭看向走在前方的孫曼曼,下意識掀起唇角:“怎麼了?”
小姑娘輕輕蹙眉,一臉擔心地看著我:“哥,你是不是高反了?我怎麼覺得你今天心事重重的?”
學心理學的是不是都這樣敏銳?
我心中一嘆,道:“沒事,可能昨天喝多了,今天有點頭疼。”
她一聽眉頭皺得更深了:“你看,我就讓你少喝點吧。”
昨天倉皇逃離神廟后,我回到研究院一夜未眠,今天早上狀態就有些不好。只是短短一夜,再次回到厝巖崧的喜悅已蕩然無存,心中唯有對此行無盡的悔恨與慚愧。
我自私地以為,看一眼也沒關系,其實只是徒增我與摩川兩人的痛苦與煎熬。
我就不應該來,不應該再出現在他面前。
“哥,早上你沒去鹿王廟,初文哥帶我們去的,說頻伽以前是和你們一個學校的,你也認識?”梁暮一臉好奇地湊過來。
我心中一刺,差點要維持不了笑臉:“是,我們認識。”
“那座寺廟其實也不如何大,但對一個人來說,實在有些孤冷清寂了。我想了想,要是每天讓我對著個死物吃齋念佛、清心寡欲,我可不愿意。”梁暮道,“那位頻伽那麼年輕那麼好看,一輩子卻要耗在這樣的地方,總覺得……好可憐啊。”
以前我或許會嗤笑著告訴梁暮,這是摩川自己選的,他就該自己承受,但現在……她每說一句,我心中的痛便擴散得更快一些,等她說完,我四肢百骸、全身上下,已經無一不痛。這要是放在哪本武俠、修仙小說里,我怕是當場就能嘔出一口血來。
“是啊,確實好可憐。”我聲音低下來,附和著道。
“是吧。”見有人贊同自己的想法,梁暮來了興致,“而且初文哥說,言官在沒有成為言官前,是老言官的養子,而山君在他們層祿族看來,既是言官的夫,也是他的妻,那這樣的話這里面的論理性就很有意思了。
是父也是母,是夫也是妻,山君的性別是可以隨意變換的,從側面來看,這個原始宗教其實一開始的尺度挺大的。”
我愣了愣,第一次聽到這樣角度刁鉆的分析,而還沒等我發表什麼意見,我們這一行的目的地就到了——孫曼曼與梁暮說想看點不一樣的,比起美麗的風景,更想接觸不一樣的人文,于是郭姝就把我們帶到了位于棚葛的一所希望中學。
接待我們的是位姓周的女老師,四五十歲的年紀,中等身材,談吐出眾,氣質不俗,梁暮沒忍住問了對方是哪里人,周老師說自己是海城人,但到厝巖崧支教已經十八年。
“十八年?”梁暮咋舌,“我也不過二十歲,您竟然已經支教十八年了?”
郭姝笑道:“當初跟周老師一起來的有不少人,但最后就留了她一個。厝巖崧條件艱苦,不是誰都能堅持這麼多年的。”
姓周,海城人?我想到之前摩川去海城找云朵,對方口中提到有個幫她買車票逃離厝巖崧的初中女老師,該不會就是眼前這位吧?
很快我就有了答案。這幾天是層祿族的春節,學生們能回家的都放假回去了,明天才回來上課,但有些回不去的,或者家里沒人的,便會繼續留在學校由周老師照料。
參觀到一間自習室時,里頭坐著十幾個學生,女孩多一點,男孩少一點,我一眼認出了其中的春娜。
她跟鄰座的女孩討論著什麼,一邊寫作業一邊探頭過去看對方的課本,臉上表情是屬于小女孩的天真快樂,與幾個月前我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已經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