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上房卡,我問老板要了把傘,這才返身去接摩川。
暴雨如柱,小小的雨傘根本無法承受這樣恐怖的雨量,短短幾步路,我半邊身體都濕了。
拉開副駕駛車門,我將傘傾斜過去,摩川仰頭看著我,目光復雜難明。
“柏胤,你要做什麼?”
我伸手給他,玩笑道:“邀請你登上諾亞方舟。”
他注視我半晌,目光落在我的手上,什麼也沒說,但就像對待那卷廉價的夾心太妃糖一樣,從頭到尾都透出拒絕。
雨水打濕我的面龐,遠處一道驚雷在天邊炸響,我的身體一點點變冷,伸出的手好似都成了冰坨子。
“你不下車,今晚就只能睡車里。”表情淡去,我收手欲走,僵冷的手忽然一把被人握住。
摩川的體溫就和他的人一樣,總是帶著股涼意,連夏天都不例外,此時此刻卻顯得格外溫暖,乃至燙人。
我對上他黑沉的眼眸,大笑起來,反手拽著他的手腕,闖入瓢潑大雨中。
所幸車離農家樂的大門不過四五米,我們轉眼便來到廊下。摩川第一時間掙脫了我的手,將雨傘放到門口的紅色塑料桶內,我與他一前一后推門而入。
“當心腳下,別滑倒了哈!”老板捏著牌,百忙之中抽空叮囑我們。
摩川先上樓,我跟在后頭,聽了他的話,回頭點點頭道:“行,謝謝老板。”
上到兩樓,隱隱地,聽到老板和牌友的對話:“還以為是對小情侶,原來是兩個男的。”
“你這就不懂了吧,倆男的也能是情侶。”
“炸彈!我炸死你!誰跟男的開房穿那衣服,你少胡說八道……”
不過是兩百一晚的農家樂,條件屬實有限。
明顯能看到灰塵垃圾的地面,散發著淡淡霉味的洗手間,還有不知道睡過幾個客人的床上用品,連空調,都是又小又破的三級能效。
這樣的衛生條件,我實在不想用他們的浴巾洗澡,便打算合衣將就睡一晚,明天早上回研究院再說。
“你想洗澡請便,我就這麼睡了。”我用毛巾擦去衣服上的水跡,脫了鞋往床上一坐。
摩川沒有洗漱的意思,也沒有睡覺的意思,只是尋了張靠窗的座椅坐下,靜靜凝望屋外猶如瀑布傾瀉的大雨。
我脫了外套蓋在身上,見他如此,低頭掃了眼起碼一米八的大床,突然意識到這又犯他“不坐臥高廣大床”的忌諱了。
“你真不睡過來?”我又用老一套誘惑他,“我不說,有誰知道你破戒了?”
昏暗的光線下,摩川不為所動:“山君知道。”
我嗤之以鼻:“你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不是真信滄瀾雪山上有頭會說話的九色鹿吧?”
“山君是我的良知,我的道德,我不可動搖的決心。信仰不是迷信,你慎言。”他幽幽睨我一眼,帶著點若有似無的警告意味。
切,不就睡個雙人床嗎?還扯上良知和道德了。
“隨便你。”
我心中不屑以及,卻也不想再跟對方爭這些有的沒的,給嚴初文發了信息,告訴他我們要在外頭住一晚,之后我便關了燈,側身躺下,在雨聲里默默醞釀起睡意。
“雨什麼時候停?”
才剛有點意識飄散的感覺,床尾那邊就傳來摩川的聲音。
我睜開眼,對著黑暗道:“天氣預報說明早會停。怎麼,急著回去?”
他沒有回答,但我猜答案是肯定的。
被他一打岔,我反倒有些睡不著了,翻了個身,盯著黑洞洞的天花板問道:“如果你不是言官,你想做什麼?”
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摩川想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我了,那和著雨聲的低沉嗓音才再次響起。
“沒想過。”
我撇了撇嘴,沒意思。
“像春娜那樣的孩子,很多嗎?”我又問。
“以前很多,近兩年已經改善不少。”
為什麼會改善,他沒說,但我猜,他居功甚偉。
雙手枕在腦后,我不明白:“也不用他們錢,為什麼他們就不愿意讓孩子多受教育呢?”
我姥姥年輕時就讀于洋人開辦的女子大學,姥爺是與她門當戶對留過洋的大家少爺。江雪寒雖是女兒,在讀書這塊卻從沒受過阻礙,一路讀到大學,然后認識了同校的柏齊峰。
這樣的學歷,在那個年代已經算不錯了,但我姥姥仍然固執地認為,要不是我媽讀書太少,考了那樣一所“蹩腳大學”,也不會跟我爸認識,進而斷送一生。
我姥姥是有點偏激了,渣男這東西,跟學歷沒關系,學校再好,也照樣渣得你三觀盡碎。
“因為沒有文化,所以漠視文化,看輕文化,最后憎恨文化。”他的語氣堪稱平淡,似乎已經對那些反智之士習以為常。
這讓我想到《理想國》中著名的洞穴隱喻:沒有得到知識洗禮的人,他們是生活在洞穴里的囚徒,看到的一切都帶有局限性,而讀過書的人是那個出去又回來的人,試圖告訴他們真實的世界,他們卻覺得那個人瘋了。
嚴初文曾經跟我說過,摩川成為頻伽后,厝巖崧變了很多,變得開放了,也更富有了。
雖然還有些食古不化的老一派,對他的決策頗多怨言,但就像他自己說的,等他們死了,總能推行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