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見過,但我猜,這孩子應該就是摩川的養子。
對方好奇地看了我兩眼,視線轉向嚴初文,乖巧地叫了聲:“嚴老師好。”
比起摩川,他的夏語要生澀許多,但也算能聽懂。
摩川垂首對男孩解釋道:“這位是嚴老師的朋友,今天剛到棚葛,想逛逛神廟,我走不開,你替我招待一下他們吧。”
聽到摩川的話,我差點沒當場笑出聲,腦海里全是那句電影經典臺詞——他甚至不愿叫我一聲“教父”。
我們一起吃過飯,上過課,住過同一頂帳篷,到頭來,他甚至不愿叫我一聲“朋友”。
“好,我帶他們參觀。”黎央一臉鄭重地點了點頭,跟摩川交給他多重要的任務似的。
摩川摸摸他的腦袋,隨后有些抱歉地對嚴初文道:“那我就失陪了。”
從頭到尾,他只是將視線集中在嚴初文身上,連點余光都沒有分給我。
“沒事兒,等你什麼時候空下來了咱們再聚。”嚴初文絲毫沒有察覺到異樣,擺擺手,讓黎央在前面帶路。
分別時,我和摩川就跟提前商量好的一樣,默契地雙雙省略了客套的部分,招呼也不打,兩個人同時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走出幾步,我沒忍住回頭看了眼,只看到摩川雪白的背影與我愈行愈遠。
一條串著蜜蠟與青色玉石,直垂到膝彎的背云,隨著他的走動在脊骨兩側輕輕擺動,壓出衣料下若隱若現的蝴蝶骨輪廓。
好一副美人背……
可能是感覺到有人在看他,那個遠去的身影忽然停下了腳步,而我在他即將轉身回看的前一秒飛速收回視線,快走幾步追上了嚴初文他們。
整座神廟占地不算大,除了主殿外,后面就一棟二層木質小樓,一樓供奉著歷任言官的畫像,二樓住著黎央和摩川的外甥。
層祿族的言官如同佛教僧尼一般,一經選定,便要脫離血緣家庭,遠離世俗情欲,終生在神廟里過著清心寡欲的日子。
這里是整個厝巖崧的圣地,是層祿人心中最神圣的地方,按理說,只允許言官和他的弟子居住。但摩川一排眾議,愣是讓自己外甥也住了進來。
為此,族里的老僵尸們差點和他干起來,還是棚葛的村支書怕出事,請來州長調停,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給出了一個讓大家都滿意的方案——可以住,但只能住到18歲。
這些黎央當然不會跟我們說,畢竟那會兒他也只是個路也走不穩的小屁孩,我會知道的這樣清楚,還要多虧嚴初文當年的實時轉播。
能讓不八卦的嚴初文都這樣八卦,可見那會兒多熱鬧。
算算時間,那孩子今年應該已經16了。好像,還是跟夏人的混血。
“怎麼只有你,還有個呢?”我一直想看看那孩子長成什麼樣了,都說外甥像舅,也不知道他有幾分像摩川。
“恰骨?”黎央歪歪腦袋,純真道,“他在城里念書,很遠的,只能寒暑假回來。我近一點,但走路也要兩個小時,所以平時都住在學校,周末才回來。”
“恰骨……”我在腦海里檢索了一遍,很快找到了夏語對應的那個詞,“鷹?”
黎央驚訝道:“你會層祿話?”
連嚴初文都震驚了:“你什麼時候學的層祿話?”
什麼時候?
也就這七年斷斷續續學的吧,磕磕絆絆能自由對話的程度,但我并不準備讓嚴初文知曉,免得他瞎猜。
“就是正好知道這個詞而已。”怕他不信,我另舉例子,“我也知道法語的‘你好’怎麼說,難道我就會說法國話了?”
嚴初文不疑有他:“嚇了我一跳,還以為你偷偷跑去學了層祿話。”
黎央點頭道:“是‘鷹’沒錯。恰骨還有個夏語名字,叫‘賀南鳶’,也是‘鷹’的意思,山南的鷹。”
山南地處西南,地域遼闊,是我國民族種類最多的一個省份,層祿族世代居住的厝巖崧,只是它轄內8個自治州之一。
山南的鷹。這名字既沒有大到不切實際,又不會太過小氣,不大不小,挺好的。
離小樓不遠的院墻邊,建了排水泥磚房,一看就是后來新砌的,黎央說那里是洗漱和做飯的地方。
“我上個廁所。”嚴初文說著熟門熟路地往磚房而去。
我與黎央等在原地,為緩解尷尬,我隨意起了個話頭閑聊起來。
“那是什麼地方?”
神廟的西北角,有棵巨大的柏樹,而穿過這株遮天蔽日的巨木,在寺廟最偏僻的角落,是一間小小的木頭房子,瞧著年久失修,很是破爛。
黎央望了一眼道:“那是柴房,堆柴火的。”
“哦,不是關人的嗎?”
“關人?”黎央疑惑地擰眉。
我看他神情不似作偽,應該是沒被關過,便岔開話題:“摩川平時對你嚴厲嗎?”
“摩……”只重復了一個字黎央便覺出不對,迅速閉緊嘴巴,瞪著我道,“你要叫‘頻伽’。”
“摩川還是頻伽有那麼重要嗎?”我嗤笑道,“在他沒成為言官前,我都是叫他摩川的。”
黎央唇角向下,滿臉嚴肅:“重要。”
那眼神,仿佛我再叫一聲“摩川”,他能撲上來咬我。
我不愿跟他爭辯,只能妥協:“行行行,頻伽頻伽。
”
他面色稍霽,但也不太想理我的樣子,至于我的問題……更是被他徹底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