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攸關掉吹風機,低著頭,說:“……對不起。”
喬望走到他身后,拿起吹風機,給他吹頭發。不小心摸到楚云攸的耳朵和后頸,冰涼而濕滑。
冰的像失去體溫。
楚云攸的脖子又細又瘦,像只有一層皮包在頸骨上,血管卻很明顯,血液在里面突突、突突地流動著。
頭發越吹越干,越吹越熱。
楚云攸的臉卻被眼淚打得越來越濕,眼淚一顆又一顆地掉在他緊攥著放在腿上的拳頭手背,他忽然說:“我媽死的那天,我爸帶著女人在她的床上,在她選的床單上,用她買的保/險/套做/愛。”
說到一半,喬望的手就停了下來。
劣質吹風機還在楚云攸的耳邊“呼哧呼哧”地發出噪音,不曾停歇。
楚云攸像是靈魂在疼痛扭曲,軀殼也跟著彎下腰去,再次劇烈地發抖起來:“我媽葬禮那天,他中午回家了一趟,就一個鐘頭的空當,他都要抽時間,在我媽媽的床上操/一次女人。”
楚云攸哭了很久,脆弱至極地祈求地問:“小望哥哥,你轉學到我的學校陪我好不好?我現在誰都沒有了。”
喬望沉默了良久,回答:“你冷靜冷靜,楚云攸。
“我可以盡可能地安慰你,但我沒必要改變我的人生來配合你。世界并不是圍著你轉的。
“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
“我不想轉學,你有事就打電話給我。”
第11章 風雨驟(二)
喬望不記得自己是何時認定要做利己主義者的。
沒有人教他,好像從他童年起,他就隱約產生了這個想法,而后逐漸完整和清晰。
利己主義,即以自己的個人利益高于其他一切。
他從不覺得世上有誰可以拯救自己。
包括母親。
并不是指他不相信母親是對他有母愛的,只是他的母親有過太多力所不能及的時候,在求助無果后,小小的喬望不再對依靠他人抱以期待。
同樣,他覺得每個人都是如此。
有時,他會反思自己的出生。
他想:母親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選擇跟他的父親結婚,而他則是這個錯誤選擇造成的嚴重代價,要是母親是個利己主義者的話多好,那麼就不會抱有天真爛漫的理想主義,竟然覺得一個滿口只有風花雪月的男人能與她一起料理柴米油鹽。
他絕不會重蹈覆轍。
所以,他選擇了只為了自己而活著。
從小喬望就知道母親那沒有血緣關系的容家的養父母,以及母親的干妹妹容阿姨。
喬望幼時被帶著去容家拜年過幾次,那時容家的外公外婆已經回鄉下養老,住在一棟可稱得上的古董的老宅中,
在那里,他與楚云攸有過幾面之緣,關系泛泛。
直到12歲那年,他上初一。
母親要去國外做三年的訪問學者,容阿姨爽快地把照顧他的任務給包攬過來。
喬望第一次來到楚家,大開眼界。
楚云攸和他差不多的年紀,不光有專門的保姆照料他的衣食起居,出門有貼身保鏢,家庭教師每個都是名校畢業生。
他想要學網球,父母就給他找來退役的前世界冠軍;想要學鋼琴,也能找到享譽世界的鋼琴家來指點。
人家能被請過來,自然也不是圖錢,不過是因為楚家的面子大罷了。
楚云攸可是楚老爺子寵愛的曾孫,舉手之勞就能結個善緣,有何不可呢?
楚云攸的書房的一面墻上貼滿了他中意的照片,他去北極看過極光,在迪拜玩過跳傘,每年到夏威夷去潛水,他看到電視上說日本的櫻花季到了,當天就可以直接飛去本地看。
這些照片被他做成了剪切板報的模式,每張照片貼得東歪西扭,無拘無束。
還有一個玻璃柜。
柜子里放滿了楚云攸迄今為止獲得過的榮譽,雖然他才不到10歲,但已經參加過不少大大小小的比賽,表演比賽、外語比賽、國際象棋,等等,喬望聞所未聞。
他跟33歲的楚云攸吵要不要全天住院治療的事時,他質問楚云攸:“你就沒有想要做卻還沒有做的事嗎?不能讓這件事成為你的求生欲嗎?!”
楚云攸搔搔頭說:“沒有吧……你知道我的,我二十歲前把想玩的事都玩過啦。我沒什麼遺憾啊。”
喬望快被噎死了。
是啊,這位是金尊玉貴的小少爺,從小到大,只有楚云攸不想要的,沒有他得不到的。
普通人夢寐以求的一切,對楚云攸來說是觸手可得的東西。
甚至他還玩膩了。
喬望在楚家蹭了三年的精英教育,楚云攸是個怕寂寞的人,干什麼都要叫上他作陪。
可以說是個太子伴讀。
他跟著楚云攸還認識了一圈年紀相仿的富家小少爺們,相處得不咸不淡,無人正眼看他。
他感到自己的內心深處逐漸滋長出一株帶刺淬毒的黑暗植物。
他誤入了一個不包括他的世界。
如此的格格不入。
直到后來,他考上一所公立重點高中,可供住校,才總算能從楚家搬出去。
唯一令他煩躁的是,楚云攸真把他當成了哥哥,隔三岔五地往他的宿舍打電話,然后歡喜地與他分享又做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滔滔不絕地一說小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