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須躺在楚云攸睡過的那張床上,否則無法入眠。
同時,他的腦海里徘徊起一個聲音,從早到晚一刻不停地責怪咒罵自己,為什麼不早點發現楚云攸生病。
然而,在旁人看來,沒有人發現喬望的任何異樣。
每到白天,他又會重新變得衣冠楚楚,依然是那個克己勤奮的工作者,看不出半點破綻。
喬望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他依然在按原來的計劃表生活,除了晚上睡不著和偶爾不可控的自虐行為,并沒有別的變化。
直到某天他暈倒過去被送往醫院,喬望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確實變糟糕了。
他躺在病床上無事可做,只能回想關于楚云攸的事情。
其實在他們分開的十幾年間,喬望就一直在偷偷關注楚云攸。
他知道楚云攸交往的每個男友都是誰,做什麼工作,何時相遇,何時交往,何時分手。
他還主導過兩次同學會,邀請了所有人,包括楚云攸,可是楚云攸從沒有出現。
楚云攸逢年過節都會給他的母親祝福送禮,甚至還去拜訪過兩次,但是無法約到楚云攸,而楚云攸主動出現時,他又不在。
喬望把楚云攸經歷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地列出來,絞盡腦汁地思考,楚云攸是在哪個時候開始生病的呢?
他想:應該是最后那份工作吧。
不如借這次生病休假去看看。
喬望花了三天趕到目的地。
楚云攸的最后一份工作是鄉村教師,做了三年,為了這份工作還與上一任男友毅然決然地分手。
那是處于深山中的一所山區小學,又窮又破,裝著一屋子臟臉蛋的小孩子,用驚惶好奇的眼神打量他。
但在聽說喬望是楚老師的好朋友后,孩子們馬上接受了他,圍著他問:“楚老師呢?楚老師什麼時候回來?他的病治好了嗎?我好想念他啊!”
村子里的人也都認識楚云攸,因為楚云攸平日里就好個多管閑事,愛四處跟人搭話,給人幫忙,周一到周五給孩子們上課,周末則會幫村民賣賣農產品,或者給一些留守老人做飯干活,是本地的扶貧干部口中的編外人員。
這些都是喬望以前并不知道的。
他如饑似渴地聽進心中,記在筆下。
校長給了他一小箱東西,那是楚云攸離開時沒來得及帶走的,他們不想扔掉,一直留著,如今喬望作為楚云攸的家里人出現,自然要轉交給他保管。
喬望抱著紙箱,忽然說:“把學校翻修一下吧。”
校長:“啊?”
喬望:“我來出錢。”
喬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堅定地作出這樣的承諾。
他一向是一個利己主義者,做這份慈善對他本人沒有半點好處。
說完,喬望打開了裝著楚云攸遺物的紙箱,一沓厚厚的教案,最上面放著一張A4大小的合照。
照片上,楚云攸穿著球衣球鞋,抱著一個舊足球,與他的十幾個學生擠擠攘攘地站在一起,所有人都一身塵泥、滿臉笑容,臟是臟,卻襯得楚云攸的眼眸更加明亮,如郊野山崖上的雜草一樣堅韌努力、生機蓬勃。
喬望把手指撫摸在上面,不由自主地跟著照片上的楚云攸一起露出個微笑。
喬望出門時的行李箱里空蕩蕩,返回時已經裝滿了楚云攸的遺物,變得沉甸甸。
在小區樓下,喬望遇見一個大媽,對方問他:“好久不見,出差還是旅游去了啊?你那個經常下樓喂貓的朋友呢?好久沒見他了。”
喬望在這里住了七年多,一直獨來獨往,不與任何人結交。而楚云攸住在他家不過兩個月,就認識了好幾個人,連帶著他也被眼熟了。
“他死了”三個字卡在喬望的嗓子眼,不知為何就是說不出來,最后說:“他走了。”
那時,山區學校的校長跟孩子們也問他楚云攸的身體怎麼樣了,就算以后沒有緣分再來這里做老師,也希望他能夠健康平安。
喬望也是回答:“他還好。”
自楚云攸死后,他好像沒有開口跟別人說過“楚云攸死了”這個事實。
一次都沒有。
每次可能要提及,就猶如被匕首刺穿喉嚨,無法開口。
楚云攸消失了的世界沒有任何變化。
他曾經過了十幾年沒有楚云攸的生活,今后也一樣。
應當是這樣。應當是這樣。
到了家,喬望第一件事就是把楚云攸的遺物都仔細地收藏起來,最后取出用防塵袋裝著的西裝。
是楚云攸去世時穿的衣服。
只要出門,他都會把這身衣服裝在行李箱里。
洗過以后,晾曬干,再熨平至沒有一絲褶皺。
一切都很順利。
但在掛進衣柜里時,他又再次毫無預兆、突如其來地失控。
如心癮發作。
他脫力似的跪在地上,把衣服緊緊摟在懷中,雙手發抖,將自己的臉埋在西裝的胸口,無聲而洶涌地流淚。
很輕很輕地、悶悶地說:“……我愛你。”
不止千千萬萬次地重復:“我愛你。”
第4章 小竹馬(一)
楚云攸和喬望理所當然成為一對竹馬,因為他們的母親就是一起長大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