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之前,桑取容看了一眼客廳的落地鐘。
距離新的一年,還有一小時、十一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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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家的年夜飯吃得早,因為江老師剛退休,目前正在養生。
把江女士安頓好之后,郁星禾和他爹,父子倆坐在樓下院子里,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可樂。
郁家的酒精過敏是遺傳的,郁星禾還記得,上輩子自己問他爸,“爸爸爸爸,白酒是什麼味道呀”的時候,他爸說,“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父子倆明明相對痛飲,卻一句有用的話都沒說出來,喝到最后,兩相對望,互相贈送了一個帶著碳酸汽水味兒的嗝。
郁關山嘆氣:“有時候真該喝酒助興。”
郁星禾:“也不是不行,我先把沈白叫來應急。”
郁關山遺憾搖頭:“不早了,咱們父子倆下次再聊,我該去陪你媽睡覺了。”
“睡睡袋就那麼上癮嗎爸?”郁星禾脫口而出。
郁關山冷哼一聲:“比一個人睡好,呵呵。”
“這麼多年不回來,還記得你房間在哪兒嗎?”老父親終于關心了一句。
郁星禾說:“不記得,不是跟您說我失憶了。”
郁關山顯然沒信:“你小子只是腦子好了。”
“可能犧牲了一些智商,爸。”郁星禾委婉地表述自己和原主的不同。
郁關山看他一眼,突然伸手拍到他頭頂,三兩下揉亂了兒子的毛。
“沒事,數學能考7分也很厲害了啊,兒子。”
最后,還是小趙管家把郁星禾領到了他房門前面。
郁星禾本來以為,原主的房間應該是像紅毛那樣,咋咋呼呼,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有,一眼就知道是個紈绔子弟的屋子。
可是一開門,他愣住了。
屋里的陳設并不眼熟,可書柜里的書,郁星禾一眼掃過去,竟然都熟悉的要命。
原主零散的記憶里,上高中后他辦了住宿,只偶爾趁父母不在的時候回一趟老宅,因而書桌上還零散地放著基本高中教輔。
放在最上面的那本,就是郁星禾最頭疼的數學。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小學的時候數學考7分,可是在這個世界里,被原主他爸認證過,原主以前也考過這個分數……當然也可能人家真的是17分,不過和7分的自己,也稱得上是哼哈二將。
這樣腦子笨笨的原主,怎麼能以那麼優異的、數學滿分的成績考入京大的?
郁星禾伸手去拿那本教輔,下面露出的封皮,讓他整個人木了木。
下面那本,還是數學。
郁星禾側頭看過去,那厚厚一疊教輔,每一本的書腰,都寫著[數學]。
郁星禾倒吸一口涼氣,伸手翻開其中一本自己上輩子好像做過的。
教輔顯然已經被翻閱多次,每一頁上面紅藍筆跡交錯,寫了滿篇。
有些是筆記,有些是零散的幾句碎碎念。
【排列組合的A和C到底怎麼區分……好煩,我真的反應不過來這些。】
【郁本旦那個傻逼今天又讓他爸來炫耀成績,傻逼。少爺我給你們考個京大,堵住你們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百分位數……百分位數會不會考啊?我的腦子怎麼就不能再大一點……K值也記不住!】
【今天數學測驗拿了一百分!!(但滿分一百五)郁星禾,你是天才吧!】
這本教輔針對的是最基礎的那部分學生,不然郁星禾也不至于上輩子做過,他的水平,最多就是把這一本上面的題,做對百分之六七十。
郁星禾看向后面被壓著的那些,有幾個甚至都是他們學校老師給實驗班的尖子生私下推薦的拔高書。
他伸手去翻,每一本、每一頁上都批注得密密麻麻。
郁星禾整個人像是被知識洗禮了,眼神呆滯地緩緩后退到床邊,咸魚挺尸一樣倒下去,抬手遮住眼睛。
郁星禾好像看見了一個笨笨的少年,趴在桌邊把筆蓋咬爛了,一小時才勉強做出一道題,一對答案,還是錯的。
他看見少年眼淚都快出來了。
郁星禾痛罵數學真不是個人,過去跟那個可憐的小孩說:“實在學不會就別學了,咱們也可以找別的路呀,你畫畫攝影不是都很有天賦嗎?”
小孩很倔,一張臉上年紀輕輕就寫滿了破釜沉舟。
“我能學會。”他說,“雖然郁氏這個地方讓我惡心,我恨它,恨不得它明天就倒閉。”
“但我也不會讓郁關山的心血,落在郁本旦和他那個只會玩人心的爸手上!”
筆蓋在他嘴里啪地被咬碎,少年呸地吐出來。
“如果沒有郁氏就好了……如果郁關山當你創業失敗就好了……”他一邊罵,罵得很兇,最后卻緩緩把自己埋進臂彎,瘦弱的肩膀在燈下顫抖。
郁星禾一瞬間啞然。
可……
如果沒有錢,江老師就會早早長出白頭發,郁關山也會消磨掉志氣,當一個胸無大志的家庭煮夫兼美術老師。
“郁星禾……”他輕聲開口,那個少年回頭,棕色的眸子里是赤紅的、瀕臨破碎的的眼淚。
“替我去看看那個世界吧。”他說,“看看江老師和郁老師。”
“替我……繼續做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孩。
”
“辛苦了,小少爺。”
郁星禾伸手捂住少年的眼睛,書桌的燈光逐漸變亮,最后歸于一片空無一物的刺眼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