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母親的聲音太過凌厲,她短暫地怔住,終于在被母親放在地上后,無聲地睜著眼睛哭了。
她的母親轉身與其他夫人交際,小女孩松開牽著媽媽裙擺的手,一個人躲去了那片發現小貓的灌木叢。
大貓受到人的驚嚇,已經叼著小貓搬了家,小女孩撲了個空,抱著膝蓋抽噎的聲音更大了。
[篤篤。]
[篤、篤。]
清脆的敲擊聲在近處傳來,和遠處悶雷般的人聲交織,像交響樂里被托起的主旋律聲部。
小女孩茫然抬頭。
她身邊三四米外,別墅的落地窗明亮得仿若無物。
她看見那個天使一樣的哥哥坐在玻璃里,屈起指節輕輕敲擊了窗戶。
桑取容輕輕笑了。
他抬起手,做了個擦干眼淚的姿勢,手背蹭過眼尾,半長的棕發被撩起又放下。
小女孩愣了一會兒,忽然慢慢地、跟著他的動作抬手,擦掉了自己的眼淚。
隔著窗戶,桑取容用口型無聲道:“早點回家吧。”
-
宴會很快開始。
桑取容看見自己血脈上該稱之為“父親”的人上臺,滿面紅光地說著徒有其表的開場白。
他提了自己續弦的妻子,提了公司的高管,甚至隔空奉承了一把郁星禾——桑取容聽得好笑,錄下來發給了郁星禾。
對面卻遲遲沒有回復。
桑取容垂眼,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這是正常的,這才是一個正常的、幸福的人大年三十的狀態。
他們會陪伴家人,和父母一起準備年夜飯,或者和兄弟姐妹一起打打鬧鬧,他們會沒有時間看一條由虛擬數據組成的信息。
這是正常的、好的。
這是郁星禾應該擁有的……
不知不覺間,一小滴赤紅的液體砸在桑取容膝蓋的白毯上,沒有炸開,只是沉默安靜地洇了進去。
桑取容這才發現,自己咬破了下唇。
他輕輕笑著,心想你怎麼就這點出息。
臺上的致辭接近尾聲,他的父親在說結束語之前,感慨萬分地開口。
“其實關于今天的宴會,我還有一個要為大家介紹的東西——相比親戚們一定都發現了,今天我沒有像往年一樣,給大家準備米其林廚師的大餐。”
“但各位可以相信,我老桑,絕對不是那種不講義氣的人!”中年男子挺著發福的肚子,在十幾公分高的臺子上哈哈大笑。
他招了招手,桑順澤一身西裝走上臺去,顯然想表現出一表人才的樣子,卻因為過分瘦削的體型,而完全沒有儀態的說法,像只滑稽的猴,偷穿了公子哥的衣服。
上臺的時候,桑順澤一腳跨上去,忽然回頭,精準地看了桑取容一眼,勾唇挑釁,輕蔑地笑。
他在說,你看啊,你無法登上的臺階,對于我,只不過是輕輕松松的一步。
桑取容只是輕輕地笑了一下。
桑姓的中年男士說:“諸位也看到了,今天客廳里呢,我拜訪了不少室內烤爐。但這烤爐與眾不同,這是我的愛子順澤,在去年隨手改裝出來的、室內半自動烤爐。”
中年男士說到情動之處,眼眶赤紅:“可能諸位只覺得,這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爐子,但對我這個做父親的來說,這就是兒子的成長!在這個除夕夜,我想要把這份父親的快樂,一起分給大家。
”
“大家,用這個爐子,吃好、喝好!”
“開席!”
大廳頓觥觸交錯。
桑取容冷眼看著這光怪陸離的一切。
他忽然覺得心煩意亂,點開微信。
【S.:星禾哥晚上吃什麼?】
石沉大海。
于是在兩分鐘的限制徹底流逝之前,桑取容撤回了那條消息。
“天使哥哥,你在跟天使姐姐發消息嗎?”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桑取容回頭,看見先前他隔著玻璃見過的小女孩,正偷偷摸摸、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
桑取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如果這話被郁星禾本人聽見了,會怎麼樣呢?
他是不是會害羞?又或者會糾正小姑娘“姐姐”的描述。
似乎……也可能直接一捏嗓子,夾著聲音就認了。
郁星禾……總是能做出許多讓桑取容防不勝的驚訝小事。
可那不再是只有他能日日看到的畫面。
想了想,桑取容說:“在跟天使哥哥說話。”
小女孩驚訝:“哇!還有一個天使哥哥!我能看看他嗎?”
桑取容烏黑的眸子垂下。
“那個天使哥哥……回家了。”
他很快抬起眼,聲音和緩地叮囑小女孩:“告訴爸爸媽媽,早點帶你一起回家。”
“還有,離那些爐子遠一點,小心燙傷。”
“謝謝天使哥哥!”小女孩想了想,正要抬手安慰,卻忽然被一個有力的手臂撈起。
她的父親沒敢和桑取容說一句話,就沉默不語地帶走了自己的孩子。
桑取容輕輕勾唇,在一片人聲鼎沸中自言自語。
“都回家了……真好啊。”
觥籌交錯的人群仿佛變成舞廳里旋轉的燈球,面容模糊,只像個永不停歇人造光點,在交際場上穿梭,在每個人的臉色投射下不同顏色的光。
桑取容看到,他那位“父親”,是慘白色的,桑順澤那位“弟弟”,是鮮紅色的,繼母是毒藥般的深紫色。
他閉上眼睛,直到接近十一點,宴會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