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竟然沒有扭頭就走。
夏棲鯨大概能猜到他為什麼跟來。
為了證明他“喜歡他”,愿意了解他的生活,可以為他忍受這些平凡的污糟和瑣碎。
可瑣碎之所以是瑣碎,就是因為它是令人不愉快的。
忍受下來的人,不是以為甘于瑣碎,而只是沒有別的辦法跳出這樣的生活而已。
就像他大一的時候曾經在商場發傳單,并不是家里沒錢,而只是圖新鮮好玩,想嘗嘗自食其力的滋味。等到一天結束,帶著滿身臭汗和疲累回學校,腳底都麻木腫脹了,只想趕緊洗澡睡覺,什麼自食其力自力更生,都見鬼去吧。
時嶼現在就像當初發傳單的他一樣。
一天兩天,有體驗生活式的新鮮感;日子久了,自然就厭煩了。
叮咚。
地鐵到站了。
夏棲鯨跟著人流魚貫而入,進去的時候跑慢了,沒搶到座位,想起身后的人,下意識回頭找。
時嶼就穩穩當當地站在他身后,他一回頭,差點撞上他的胸口。
夏棲鯨有些窘:“人太多,沒有位子了。”
“嗯。”
“去前面靠門的地方吧,有扶手可以抓。”
夏棲鯨感覺自己有點沒話找話,主要是今天時嶼出奇地安靜,稱得上老實本分,沒了以往的恣意放肆,他竟然感覺有點不習慣。
夏棲鯨抓住扶手之后,時嶼很快跟了上來,站在他身前,抬手抓住了上面的吊環。
原本車廂里是很擠的,時嶼這一抬手,就自然地在他身體周圍形成一個寬裕的包圍圈,讓周圍人不至于擠到他。
夏棲鯨猶豫了一下:“你也來抓扶手吧,那樣身體容易晃的,等會兒可能會摔倒。
”
“沒關系,我能站穩。”
“你不必這麼……”他覺得有些別扭,自己好像被當成女孩子來照顧了,“不必對我這麼客氣。”
“我心甘情愿的,你不喜歡的話,可以隨時喊停。”
語氣幾乎算得上小心和卑微了。
似乎生怕他真的會說出拒絕的話來,當場把他趕下地鐵。
夏棲鯨無話可說了。
事實上他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一個人,對方態度強硬,他能夠又甩巴掌又拳打腳踢的;對方一旦露出可憐巴巴的小狗一樣的神情,他就不由自主心軟了。
他懷疑時嶼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才能每次輕輕松松地拿捏他。
夏棲鯨強迫自己心硬起來,不要被虛假的表象所迷惑。
他左看看右看看,四周的人都在低頭刷手機,要麼閉著眼睛聽歌。
只有左手邊上有個抱小孩的中年婦女,面色疲憊,發絲凌亂,腳邊放著一個藤條編的菜籃子,里頭裝著玉米棒子白蘿卜之類的東西。
他擠著眼睛逗那小孩玩兒,從褲子口袋里摸出發光耳勺來,一亮一亮的,把那戴虎頭帽的小孩兒逗得咯咯直笑,伸出圓乎乎的小胖手來抓他的耳勺。
夏棲鯨從小就有小孩緣,一堆人里總能當那個領頭搗蛋的老大,每回挨訓當然也是第一個。
他和小孩玩得不亦樂乎,玩的時候時嶼就默默地注視著他,不打擾也不多說什麼,只是這樣看著。
看看又不犯法,于是夏棲鯨只好忍著,權當大少爺的新鮮勁還沒過。
地鐵忽然降低了速度,車內播報即將到站。
夏棲鯨沒留神,身體往前一沖,眼看就要撲到前面穿西裝的陌生的男人身上——
然后,腰部被人牢牢摟住了。
那力道很穩固,等他站穩之后就立刻放開了他。
“抱歉,”時嶼在匆匆的人流中輕聲道,“我不是有意碰到你的。”
“……我沒有這麼說。”
“我知道。我只是,怕你不舒服而已。”
夏棲鯨莫名有些不爽。
時嶼這樣子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的,好像他是什麼危險的定時炸彈一樣。
地鐵飛速地開過四五個站。
期間人群上上下下,到第五個站的時候因為抵達了商業區,下去了許多人,時嶼找到一個空位,招呼他來坐。
夏棲鯨:“你坐吧。”
時嶼不肯坐:“我剛剛看到你捶腿了,是很累嗎。”
夏棲鯨沒想到會被他看到,事實上確實是因為昨晚的事,他的身體酸脹異常,好像稍微站久一點兒就會累了。
眼看上來的人越來越多,時嶼不肯坐,夏棲鯨只好坐過去了。
坐他右手邊的阿姨一臉贊賞地看著時嶼:“現在的小年輕,好會心疼對象的嘞。”
夏棲鯨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們不是那種關系。”
阿姨大嗓門道:“那就是在追求哇,不好意思個啥,我們不都是那樣子過來的,都曉得的。”
一車廂的人朝他看過來。
夏棲鯨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了。
時嶼幫他解圍道:“我們是同學,準備去學校的。”
“哦,”阿姨有些失望的樣子,摸了摸精致的民國卷兒,抬頭看了時嶼片刻,突然道,“你們這個方向,是去金湖大學的哇?”
“嗯。”
阿姨興奮起來:“哪個系的?我姑娘也在金湖大學,今年剛讀大一!”
“金融系。”
“我姑娘是物理學院的,”阿姨喜不自勝,“來來來,加個微信嘛,以后可以認識認識,都是同學,說不定你們倆還認得呢。
”
阿姨翻出女兒的照片,一看,居然真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