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回來后,她拒絕將遺體火化,借口要等娘家的人過來參加葬禮,先將遺體送去了殯儀館的冷藏室,此后便是等待。等時機成熟時,吳志勇將搖身一變,成為毒殺案的一名無辜受害者。
按照保險公司的理賠條款,被謀殺屬于意外險的賠付內容。只是沒想到,她的這次自作聰明又留下不少漏洞來,這下她連自己也搭進去了。
在李芳家中取來的狗糧里發現了山梨酸鉀成分,狗糧中另一些微量有機物也與毒餅干中的成分一致。李芳承認,當時她著急下毒,給餅干撒老鼠藥時使用的是小狗的食盆,她是個持家的女人,不舍得家中的鍋碗瓢盆。所以餅干上沾了狗糧,即使含量十分之小,還是被靈敏的化學儀器測了出來。
李芳的兒子趕到時滿臉通紅,對著警員大吼大叫,他壓根不信溫柔的母親會殺人。直到李芳流著淚對他點頭承認,他還愣了好一會兒,堅定地問她,是不是警察威脅了你。
李芳老淚縱橫,無顏面對兒子,也無法說出殺死他父親的緣由,只能一聲聲地痛哭,哭到不能自己,不能呼吸。吳旭見到母親這樣,憤怒地掀翻了一張桌子,踩爛了一堆文件,最后發現無濟于事,于是與她一起哭了起來。一人坐在椅子上,一人坐在地上,皆泣不成聲。
俞任杰好心地從抽屜里取了一包夾心餅干遞給他們:“擦擦眼淚,吃點東西才有力氣哭。”
見到吳旭的怒視,他才意識到說錯了話,也送錯了東西,于是將餅干帶了回去,換了幾條長鼻王夾心卷又送了一次,但他們還是沒吃。
那天,他們什麼都沒吃,連一口水都沒喝。
吳旭一直在警局待到半夜,他離開的時候恢復了力氣,可以說是大步地踏了出去。離開前他對母親說:“我回去找最好的律師,媽媽你一定不會有事的,過幾天就能回家了!”
李芳說的沒錯,她的兒子天真得不行,還盲目地樂觀。
幾天后,盧冰與徐佳瑩被害的案件的審判結果出來了,王秋生的律師企圖以他精神不健全為由,要求輕判,但精神科醫師駁回了這個說法,證實王秋生的精神能力處在正常范圍。法庭宣判定王秋生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死刑兩字出來的時候,王秋生在被告席苦苦掙扎,大喊冤枉,他說他要上訴。
出了法院的大門,王秋生的妻子被受害人家屬團團圍住,他們義憤填庸地詛咒她,拉扯她,往她腦袋上扔臭雞蛋。她的衣服破了,頭發臟了,臉上被抓出幾道清晰的血痕…
受害人家屬還沒有從悲痛中走出來,又陷入了深深的憤怒中去,王秋生一人的性命抵不了兩條鮮活的生命。不,在家人的眼中,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能用來與她們相抵。而且,他有什麼好冤的?為什麼沒有懺悔求饒?他們這麼憤怒地問著。
王秋生被判死刑的消息傳來那天,深夜里,程斌在睡夢中聽見客廳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他睜開眼睛,發現客廳的燈是亮著的,狐疑地下了床。
打開房門,只見俞仁杰正抱著薯片斜躺在沙發上,像只覓食的老鼠。見到程斌,俞仁杰嘴里的薯片發出咔嚓一聲,碎成幾片落在沙發上。
程斌不禁皺起了眉頭,俞仁杰見狀立刻坐了起來,清理了沙發上的碎屑,又心虛地沖他笑了一笑。這一笑,程斌發覺,竟然無比的好看。
“睡不著?”程斌倚著門框問他。
“你猜?”俞仁杰的聲音空落落的,和夢游似的,緊接著他嘆了口氣:“好像挺顯而易見的。”
“在想什麼?”程斌接著問道。
“你再猜?”這次,俞任杰并沒有自問自答,而是靜靜地望著他。他握著薯片袋的手指又細又長,在暗淡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
“想案子呢?”
“嗯,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覺得他們都不該死,”他頓了一頓,補充道:“我是說,他們所有人,都不該死。”
“我還以為你真沒心沒肺呢,”程斌嗤笑一聲,隨即轉為一個微笑:“稍微喝點啤酒怎麼樣?我陪你坐會兒。”
那天夜里,程斌特例允許俞仁杰喝他的酒。從冰箱中取出的啤酒冒著清涼的氣泡,從喉嚨滑下時一同帶來了些許寧靜的感覺。
程斌和俞仁杰坐在陽臺上,望著窗外的點點星光,偶爾干杯,很少說話,這晚幾乎成了許多年前程斌錯手將俞仁杰推下樓梯后,他們相處最融洽的一次。
那天程斌還發現了一個秘密,他并未告訴俞仁杰——那天夜里的月亮特別亮,特別美,亮得攝人心魂,美得驚心動魄。俞仁杰還沉浸在案子中,無心賞月,程斌便未提起,只自己靜靜地看著月亮,享受夜風的輕撫。
為了紀念這枚月亮,程斌決意下廚,他進廚房炒了一盤小菜。等他興匆匆地端出來時,卻發現俞仁杰已經睡著了。睡顏安詳。
俞任杰的內心比外表看起來更為柔軟,卻沒程斌想得那般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