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哥繃著臉,故作嚴肅,“浪子,我們談談。”
“怎麼了?哥。”溫浪半點沒在怕的,他哥就是發火又能有多兇?
“你這幾天是不是背著我在外面找零工打?”
“你怎麼知道?你不會讓人偷偷跟著我了吧?”
“我沒有。”溫拾才沒有這樣的歪心眼。
“那是姓宋的讓人偷偷跟著我了?”
“……”好像是。
“哥,你看,他這樣做哪里像個正經生意人?正經做生意的誰會干這樣偷偷摸摸跟蹤別人的事情?”溫浪一直覺得跟在宋庭玉身邊那幾個男人看著就兇神惡煞,不像正經人。
上次婚禮,還有不少說著溫浪聽不懂方言的外地佬,手上脖子上都是刺青紋身,大片的,很嚇人。
“先不說這個!”溫拾知道宋庭玉在港灣還經營娛樂業,自然和正經生意人不太一樣,“反正我不希望你再去洗盤子了,你現在這肚子彎腰都難受,還不在家好好休息,出去折騰什麼。”
“哥,我不累,我這樣自食其力挺好的,我總不能一直住在你這里給你添麻煩,等這工作穩定點,我就搬出去……”
“不許。溫浪,你能不能聽我一次?就這一次,你去讀書,出來什麼工作都好說,你不可能一輩子做這些賣力氣的工作,孩子大了怎麼辦,你老了又怎麼辦?”
溫拾戳到了溫浪從未想過的痛處。
溫浪現在只想著趁他年輕力壯的時候,多干些活計,多攢一點錢,買一套房子,給自己和孩子一方屋檐遮蔽風雨。
可人終究有老的那一天,他遲早會無法再繼續依靠自己的力氣做工掙錢。
這也是為什麼村里有田有地的人家,老子上了年紀,田里的事情,就交到下一代的手中去了。
溫浪摸摸自己的肚子,但他不希望他的孩子和他一樣大字不認一個,只能靠雙手扛起生活的重擔,這樣的生活太累,他寧可這孩子在頭腦這方面,更像薛仲棠一點。
“我真的還能讀書嗎?我都這把年紀了——”溫浪以為溫拾說的學校類似于孩童識字班那種,畢竟他的水準,也就和八九歲的孩子相差不大。
“當然可以,那就是成人學校。”溫拾都從楊見春那里打聽好了,“你放心,里面的人和你年紀差不多,你還是年輕的呢!”
以溫浪的年紀,現在本該就是讀高三或大一的時候。
“你就聽哥這一次,哥絕對不會害你。”溫拾拍拍自己的小胸脯,“拿到文憑,到時候不愁找不到工作。”
這年代的文憑還不是廢紙一張呢,含金量很高。
聽到溫拾這樣畫大餅,溫浪總算點頭愿意辭掉餐館的工作去念成人學校。
只是,溫浪的水平實在是班級吊車尾。
這成人學校里確實有不少都比溫浪年紀大,但他們這些人,大多都是有過學習經歷,但就是在歷史大環境下遭了難,錯過高考多年,在家人鼓勵下重振旗鼓站起來的。
而溫浪,就是一個莊稼漢出身,小學都沒念完,坐在課堂里如坐針氈。
老師雖然也都不是從拼音識字開始講起的,一上來就是初高中的知識水準,語文數學溫浪還勉強跟得上,外文那就真是聽天書了。
他也不曉得,怎麼這漢語拼音到了外文,還要換一個念法換一個讀音,一對字母拼在一起就成了另一個全新意義的單詞。
一周一次的隨堂小測,溫浪果不其然班級墊底,英語成績尤為慘烈。
成人學校的外文老師姓程,是個儒雅瀟灑的男人,每次上課穿的都是英式格子馬甲,領帶系成溫莎結,皮鞋一絲灰塵也不沾染。
到了他上大課的時候,基本上每場都擠得爆滿,班級烏泱泱坐滿了人,就為了聽這位海龜回來的外文老師正經的洋腔洋調。
只有溫浪對他的課避之不及,他聽不懂,也不覺得那鳥語說出來有什麼好聽的,甚至坐在悶熱的教室里,還叫他胸口憋悶昏昏欲睡。
收到吊車尾試卷的那天,溫浪下了課正準備隨著人流一起擠出教室,臺上整理教案的老師卻精準叫出了他的名字,“溫浪,你留一下。”
原來成人學校,也有留堂這一說法。
“老師,您找我有什麼事嗎?”溫浪著急下課,因為已經到了下學的時間,這種時候,溫拾都已經在學校門口準備接他了。
“你是對我有什麼不滿意嗎?”程臨安無可奈何拍出試卷,“為什麼這張卷子上空白了這麼多呢?我剛剛注意到,你上課的時候,也不抬頭看我。”
溫浪被抓了個正著,原本就因為夏日悶熱而蒸紅的臉僵了一瞬,“不,不是,我對您沒有什麼意見,我就是……”
“就是什麼?你不要害怕,我把你叫過來,不是為了訓斥你什麼,我真的你的進度和別人不太一樣,或許也是我講的還不夠好,讓你產生不了興趣,”程臨安指了指卷子上的漢譯單詞,“但如果單詞都默寫不出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上課不聽,回家也沒有任何復習和背誦呢?”
程臨安說話的時候腔調很舒緩,他嗓音低沉,如上好松香的大提琴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