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浪這人比溫拾更一根筋一些,他聽不出薛仲棠語氣里的怨念和妒忌,也聽不出這句話背后對他們曾經的懷念,只當薛仲棠,是真在關心他的生計。
“不,早不做那種活兒了,我們那地方,沒有人請護工,先生您是獨一個。”溫浪捏緊手里的碟子,特意彎彎后背,將寬大衣擺下面的圓潤肚皮往里藏了藏,他不想被薛仲棠發現端倪。
這是他想找的人,日思夜想,心心念念,溫浪也曾思念到甚至夢到過他和這人組成了三口之家。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位先生就這樣意外地出現在他眼前,溫浪除卻有點緊張和忐忑,竟然半點其他的念頭都沒有。
望著幾乎和他同高的先生,溫浪這才意識到,這好像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人從輪椅上站起來的樣子。
怪不得會覺得不同,怪不得會覺得無感。
因為從前這位先生出現在桃花鎮時,是坐著輪椅的。
但那時他哪怕坐在輪椅上需要抬頭才能看到溫浪的臉,溫浪也總覺得,自己是矮這位先生一頭的,是被他居高臨下俯視的,能和這樣的人有過那一段甜蜜的日子,是他三生有幸。
可現在,溫浪完全沒有從前那種感受,和他平視的這個人看起來和他一般,都只是個普通人罷了。
“您的腿,好了?”溫浪想起剛剛薛仲棠大步流星的樣子,估摸著他的腿傷是沒留下什麼后遺癥,好的很利索。
“好了,托你的福。”薛仲棠喉結滾動,溫浪還在關心他,還記得他的腿傷,他壓根就沒忘記過自己。
正當他準備更進一步的時候,溫浪卻點點頭,“健康痊愈了就好,我還有事,就不和您敘舊了。”他哥還在屋里張著嘴等著要吃的呢,再被薛仲棠耽擱下去,溫拾要餓肚子的。
薛仲棠傻眼,看著這日思夜想的人就這般毫無眷戀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忙一把扯住溫浪的胳膊,“等等!你、你就這樣走了?”
好不容易和他再次見面,就這樣走了?
“您還有事嗎?”溫浪微微皺眉,抽回自己的胳膊。
他這樣決絕的動作有種說不出的嫌棄,看起來像是在跟薛仲棠劃清距離一般。
薛仲棠眼眶泛紅,鼻翼合動,張嘴卻被溫浪直愣愣的回答氣的說不出話。
他是真笨到了極致,還是在這里故意氣人?
薛仲棠從前的身邊人簡直如過江之鯉,多少男男女女都對他床上的風流樣子愛到骨子里去,哪怕只是□□.好,是薛二爺連名字都記不住的生面孔,那些人再見到薛仲棠,都如那纏人的蛇一般黏上來,貼著薛二爺的肩膀一訴衷腸,想要再一度春風。
是啊,就算只是沒名沒分的情人,也有許多念著薛仲棠好的。
從沒有過如溫浪這樣,仿佛他們從前發生關系那一個月壓根不存在,仿佛當初薛仲棠瘸著腿伺候他的日日夜夜都是過眼云煙。
這再度相見,和薛仲棠想象過的,半點不同,毫不浪漫,甚至冷漠至極。
但薛仲棠和溫浪的相遇其實更算不上浪漫,甚至于如果不是薛二爺到桃花鎮考察那個冬日,恰巧趕在他和家里鬧翻,被薛老爺子一棍子抽骨裂了左腿,他一個人實在是半身不遂生活難以自理的時候,壓根不至于要在桃花鎮上找個能搬動連他帶輪椅的男保姆,也就不會遇上溫浪。
桃花鎮自然沒有專門提供男保姆的職業機構,當時溫浪是在鎮子上挨家挨戶送純牛奶和報紙,正巧就看到了薛仲棠張貼的招人海報,上面要年輕力壯的男人,能扛起二百斤的勞力,還要會照顧人,性格開朗大方。
這上面的要求,溫浪恰巧都符合,他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兒,秋收的時候扛起二百斤的玉米不在話下,照顧人他也在行,畢竟他打小就是自己照顧自己,只要不是性格太差勁的主顧,溫浪自覺都能應付。
最主要的是,這招聘啟事上的薪水給的極其豐厚,一個月能頂溫浪送大半年的報紙和純牛奶,還包吃包住,能讓溫浪暫時不用再擠在十幾個人合租的小隔斷房里。
溫浪的心動,自然不言而喻。
而那時,或許因為海報張貼的實在是太多,到桃花鎮的第三天,薛仲棠就面試了二三十號上門想當他護工的人,只不過這蜂擁而至的人里沒有一個能入薛仲棠眼的。
要麼來人總是講話還是桃花鎮當地的土話,薛仲棠一個土生土長的京市人是半點聽不懂這地方的方言,溝通效率相當低。
要麼來的就是看起來有五六十的老頭,看著飽經風霜,薛仲棠更不干雇傭這樣的勞力,怕他幫自己抬輪椅的時候再把老腰閃了。
再有就是一些壓根不講究個人衛生的,一伸手都能看到那指縫里的污泥,身上更是混雜著一種說不出的臭味,這叫薛仲棠覺得是不是街上的流浪漢撿到了他的招聘海報找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