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規漠然說道,“但我始終能感受得到他心里的怨憤,以及在那雙溫柔眼睛底下的暗涌。”
小孩子其實也是很敏感的。
“而且,等我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柳靖不在龍標島長住,每年只待幾個月,其實不太正常。”梅子規繼續道,“再大一點,我就知道母親有在交別的男朋友……”
元景石沉默半晌,說:“你是什麼時候完全發現真相的?”
“他們并未刻意隱瞞,或者有意讓我一點點接觸到、一點點發現。”想起那一段過去,梅子規又覺得胸腔發悶,呼吸不暢。
元景石緊握他的手,給了他一點支持的力量。
他再次直起胸膛,回答:“在十八歲那天,他們把一切攤開告訴我。我其實也不那麼意外了,因為之前十八年的每一天都是鋪墊,最終導向這個殘忍的真相。”
元景石深吸一口氣:“他們倒是厲害。”
“可不是?”梅子規苦笑一下,說,“他們很厲害,而我就不行了……”
元景石道:“你逃跑了。”
梅子規盯著元景石,半晌長長吐出一口氣:“我逃跑了。”
梅子規逃離了龍標島。
或許,在他心里的某個地方,也是希望母親會來找他,給他一個擁抱,或是一句道歉。
但沒有。
并沒有。
直到張雅琳認出了梅子規,以一種長輩常有的“大事化小”勸架語氣說:“她讓你回去,說你想姓楊也好,姓梅也罷,甚至姓趙錢孫李都沒所謂。無論如何,你都是楊氏的繼承人。”
“你的母親其實一直很掛念你。但你知道,她這個性格,是不會輕易低頭的。”
梅子規不知該如何回答,半晌只淡淡道:“我不需要她低頭。
”
聽了這個故事,元景石好笑道:“你那時候離開我,走得那麼匆忙,就是趕著回去繼承家業?”
梅子規白他一眼:“你明知不是。”
元景石點頭:“我明知。你當時更多是為了逃避我。”
梅子規輕輕一嘆,倒無可反駁。
他驟然離開,當然也有柳靖算計的原因。
張雅琳提醒他,如果他一直待在元景石身邊,那柳靖針對元景石的陰謀恐怕不會停止。
但是,要說他離開完全是為了保護元景石嗎?
那也不是。
他并未覺得元景石在柳靖的算計下就毫無還手之力。
他也不覺得元景石需要自己的保護。
他說到底……
還是害怕了。
那個時候,元景石在梅子規心里,竟然成了比母親還值得逃避的對象。
然而,待他逃離之后,卻把平日聞的Roi de Minuit煙絲,換成了元景石氣息的香氛。
越是遠離,越是想念。
越是迷戀,越是遠離。
梅子規如自己所言,慣會自我折磨,來回拉扯,將自己的心扯成一團幾乎化絮的棉花,然后用最尖銳的針密密匝匝地縫合起來。
從他出生到成年,那持續了十八年的謊言,使他變得過分的敏感與脆弱。
有人看到火光會起舞,有人看到火焰會逃離。
梅子規是后者。
他要跑得遠遠的,但心里還是念著那無可比擬的熱度。
“說到底,是我太懦弱。”梅子規輕聲定論。
“不,”元大君搖頭道,“是我,還沒能讓你相信你是被愛著的。”
梅子規定定看著元大君,道:“你能。”
楊女士養的白鴿仍然翩翩起舞,在蔚藍的天空中劃出一道潔白的弧線。
白鴿飛過一座座建筑,尋找著熟悉的方向。
它似乎知道歸巢的路線,毫不遲疑地飛向一處安靜的住宅。
梅子規也回到了門口。
元景石原本想和梅子規一同入屋,梅子規卻搖搖頭,說:“我一個人進去。”
梅子規獨自進門之后,看到楊女士拿著一個咖啡杯,坐在沙發上,柳靖跪在她身旁,為她洗腳。
看到梅子規回來,柳靖站起身,面目柔和,如同梅子規回憶里最好的那段時光。
每每柳靖露出這副模樣,梅子規就會默默忍讓,不希望破壞片刻虛假的祥和、人造的幸福。
柳靖工于心計,最會拿捏人心。
梅子規是他看著大的,他熟知梅子規的七寸,更是出手準確,屢試不爽。
柳靖溫柔地看著梅子規,說:“你回來了。”
梅子規此刻卻不再如從前容易敷衍。
因為他是被真正的陽光照過的人了。
梅子規說:“你對我下藥,找了張瑞陽來綁我,為什麼?”
這話說出口后,梅子規突然覺得很解脫。
他第一次如此成功地毫不在意“父親”的心情。
柳靖聞言一怔,臉上的平穩幾乎維持不住:他好像從沒想象過自己對梅子規的判斷會有失敗的一天。
聽了這話,楊女士也陡然變了臉色:“這是怎麼回事?”
第47章 男朋友
柳靖不愧是柳靖,他很快恢復了平靜,淡淡說:“孩子,我只是不希望你過早地沉溺在不成熟的愛戀里。我想你知道,你對元大君不過是肉*之歡,換個人,也是一樣的。”
楊女士聽了這話,挑眉說:“言下之意,你這是為了教育我的兒子?”
柳靖頷首。
楊女士笑了:“你給我兒子下藥,還找張瑞陽這種貨色來跟我兒子上生理課?你可真會糟蹋人。
”
柳靖聽得出楊女士話語里的怒氣,連忙解釋道:“我要是真的有這心思,子規也不會回來得這麼早、這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