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元景石把手放在梅子規的肩上,用粗莽的他從不曾有的溫柔語氣說,“你是在向我求救,子規。”
元景石似仍在說,他聽到了海妖的歌聲。
啞巴海妖心里的歌聲。
梅子規沒有講話,但感到雙眼發熱、發酸,好像眼睛也變得和他的心一樣百孔千瘡。
他覺得視線驟然模糊,便用力地眨了眨眼,這時候,元景石卻把手伸到他的眼角。
梅子規好似被驚醒一樣,猛地抬起頭,才發現自己哭了。他用顫抖的手輕輕觸摸自己的臉頰,感受著淚水的濕潤與溫熱。
梅子規看著元景石,這一刻,他好像看著一個殺父仇人那樣咬牙切齒:“元景石,你到底想怎麼樣?”
元景石高興地說“你終于愿意喊我的名字了”。
梅子規一怔。
在元景石給了他名片那天,梅子規就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卻總佯裝不知,時時以“元大君”相稱,好似這樣就能劃清界限。
元景石也總是相當配合,隨他心意行動。
只道此刻,梅子規把“元景石”三個字講了出來,如破了一個沉眠的魔咒,又好似撕掉鎮魔的封條。
元景石淡淡一笑,伸手抱住梅子規,輕聲道:“我沒什麼別的想法,只期望你允許陽光照在你身上。”
在他的懷抱里,梅子規的顫抖更加劇烈。
元景石緩聲說:“即使那顆太陽不是我,也沒關系。”
梅子規在元景石的懷抱中終于無法抑制自己的情感,痛哭失聲。
身體顫抖著,淚水如泉般涌出,悲傷、委屈、和痛苦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他沙啞地喊道:“又怎麼可能不是你!”
他突想到伊麗莎白·馮·塔登所著《自我決定的孤獨》的一句話:
你如何確定自己是被愛著的?
我想,那應該是你能夠在另外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懷中像個孩子一樣哭泣,而又不用感覺羞恥的時候。
陽光穿過茂密的竹林,灑在梅子規和元景石的身上。金黃的光芒穿透竹葉的縫隙,點亮梅子規和元景石的身影。這一刻,他們似成為了大自然的寵兒——每一束陽光都如同片片金箔,輕輕地覆蓋在他們的皮膚上,閃耀著溫暖的光輝。
梅子規的淚已經止住,神情依舊如往常那樣淡淡的,但眼神卻已有了變化,好像是冰已經消融,成一汪春水在眼底橫流。
他與元景石并肩而行,手牽著手。
陽光從竹葉的縫隙落下,照在梅子規的金鏈上,熠熠生輝。
元景石輕聲問:“你什麼時候也給我打一套鏈?”
“作為你的形象顧問,我不建議你這麼搭配。”梅子規輕聲答。
元景石笑了:“你還是我的形象顧問?你不是已經請辭了?”
“你不是沒有同意?”梅子規瞥他一眼,“連我的違約金支票也逾期退回了。”
元景石答道:“我是不會同意的。若我同意,你是不是要傷心失望?”
梅子規此刻已不再別扭冷淡,坦誠頷首:“很可能。我慣會自我折磨。”
元景石站定,捧住梅子規的臉:“你好叫人心疼。我的子規,我的心肝肉……”
梅子規淡淡打斷道:“我接受你的親密,但肉麻也該有個限度。”
飛鳥在竹林上一閃而過,翅膀扇動產生的微風輕拂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
梅子規抬眼望天,輕聲說:“那是母親養的白鴿。
”
“白鴿?”元景石好奇道,“她還會養這玩意兒。”
“她喜歡這種無論飛多遠但到點就會回家的生物。”梅子規淡淡說,“這能給她安全感。”
元景石聞言,感慨地說:“即便是這麼強悍的人也會渴望虛假的安全感。”
“她是一個心理問題很大的人。”梅子規平淡地指出,“柳靖原本是她的心理咨詢師,利用了她內心的漏洞,成為了陪伴她時間最長、獲利最多的男人。”
元景石看著梅子規,似乎等梅子規把話說完。
梅子規此刻已不再保留什麼,曼聲說道:“我童年的時候,頗為懵懂,家中也算父母雙全,幸福美滿……但我隱隱也知道,母親想將我當成第二個父親培養,想把我養成一個文武雙全的紳士。”
元景石沉默地聽著。
梅子規繼續道:“在我步入少年之后,心思越發敏感,慢慢能察覺到情況不太對勁。”
元景石聆聽著,認真地看著梅子規。
梅子規轉臉看天空,目光飄遠:“我發現,臥室里掛著的肖像畫和我的父親,雖然像,卻又不全像。我的父親似乎也在刻意模仿著某個人……”
元景石心下一震,望著梅子規:“你的父親是……”
“他們說,我的父親是梅先生。”梅子規頓了頓,聲音空蕩,仿佛心里有某個地方被掏空了一個洞,“但陪伴我長大的那一個,活著的,有血有肉的,一直都是柳靖。”
元景石此刻才算真正地吃了一驚。
梅子規苦笑道:“那個時候,我住在母親專門打造的桃花源,接觸到的每個人都稱呼柳靖為梅先生,而我,則是梅少爺……一切仿佛是一個幻夢。
”
元景石似現在才反應過來:“柳靖扮演已故的梅先生……”
“不錯,他扮演得很好,看起來幾乎無懈可擊,斯文有禮,對我也好似十足一個慈父。